第四章 一九一〇年六月(一)(第4 / 11页)
“哎呀,烦死了。张校长催,沈伯伯催,连你也在这里老三老四。”姚英子一提这个,就苦恼地捧住了脸,“我们还不如聊青帮呢。”
“喂,老方,现在可是快半夜十二点啦。”孙希用手肘碰碰他。方三响看了一眼车站天花板上悬吊下来的大钟,闷闷道:“还有四分三十秒。”孙希笑嘻嘻道:“不知道沈先生能给你拖延多少时间。”
这时恰好仆欧过来,拿来一瓶红酒,给每个人浅浅地斟了小半杯。孙希端起酒杯转了转,一脸促狭:“好啊,聊点别的——英子,你方向定了没有?”
方三响正色道:“你还是尽早做决定比较好,样样都行,就意味着样样都不行。”
孙希站在队伍之中,双目平视着前方,耳朵里听着沈敦和的讲话,心脏嗵嗵地剧烈跳起来。红会总医院救援皖北的决定,是在两天前下达的。孙希偷偷给冯煦拍了电报请示方略,对方的回答却出乎意料:“皖北事急,救难为先。”
“张校长也劝我朝这个方向走,可我一想到要应付小孩子就头疼。”姚英子一脸苦相。
冯煦做过安徽巡抚,消息灵通,他都说皖北事急,看来局势真的十分凶险。
“那产科或者妇幼?我认识的女医生几乎都是选这个方向。”
三人刚放下杯子,旁边过来一个人,先拱手说打扰,然后问:“是红会医院的姚医生和孙医生吗?”
更多的布鞋陆陆续续踏过来,很快将这张小报踩成一摊纸糊。而那些鞋子的主人,则在经过短时间的混乱之后,在候车室内站成了三排。
三个玻璃杯在半空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为首的两人,一个是外科兼解剖主任峨利生医生,一个是内科的王培元医生。他们身后则是十五名红会总医院的实习医护,方三响与孙希赫然在列。
孙希想了想:“不为过去,不为未来,单为眼下的幸福生活。”姚英子说这个有意思,也举起了酒杯。两人看向方三响,他眼神闪动,犹犹豫豫举起杯子来。
孙希没奈何,只好暂且收起心思,只是心情依旧无法平复。看报纸上的报道,皖北是极凶险的地方,他没想到加入红会总医院后,不光要当间谍,还要冒险深入灾区腹地,这和他原来想象的医生生活可截然不同。
“不要,我听人说外科就是做木匠和学绣花,麻烦得紧。”
孙希苦恼地用右手拽了拽挎包,下意识地瞥了旁边的方三响一眼。后者足足挎着四个布袋,身上背带紧绷,纵横交错,看着好似五花大绑。方三响抿着两片厚嘴唇,蚕眉平对,全然不似队伍里的其他人那幺紧张。
“要不来外科吧,我罩着你。”
这倒不奇怪。别人还在上海读预科学校时,他已经在营口医院里救护伤员,这种场面早见识过了。
他们每个人都斜挎两个竹布口袋,右手拎着一个贴着红十字标志的棕色松木箱。上海初夏的雨水,顺着他们身上的油布雨披边角不断滴下来,在脚下聚成一个小水坑。在队伍前方,还有两面白旗,一面上书“中国红十字会”,一面上书“华洋义赈会”。
“以什幺名目?”姚英子问。
昏黄的煤油灯下,沈敦和面色严峻地走到队伍面前,摘下了头上的礼帽:
孙希怕他又讲出难听话来,赶紧拦住,举起酒杯道:“好啦,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趁正菜没上,咱们干一杯。”
“如今皖北水患频仍,眼见酿成奇灾。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君皆是总医院培养的精英,如今正有了用武之地。什幺是好医院?不在于医院本身,而在于人。这是我红会专业力量第一次亮相,请诸君务求尽心竭力,不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