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一〇年六月(三)(第4 / 16页)
她们根本没有摆脱危险,情况反而更加严重了。
一个女人从怀孕到生产,要判死刑的关卡可真是太多了。
一个念头从姚英子心中浮现:“要不……就此离开?”
想到这里,姚英子一脸紧张地重点摸了一下翠香的下腹,询问得知她目前还没有产褥热典型的持续性剧痛,总算稍微放下心来。
直到翠香发出一声呻吟,才把姚英子从喜悦中拽回现实。
“消毒是啥意思?我中毒了?”翠香紧张起来。
翠香睁开眼睛,虚弱地问这是在哪儿。姚英子怕她过度紧张,哄骗说没事了。翠香摸着肚皮说孩子没事吧。姚英子“嗯”了一声,用丝帕给她擦额头上的汗。翠香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口渴得厉害,可水壶里最后一点清水早被用掉了。姚英子无奈地举目四望,可视野里只有一片暑气弥漫的泥浆,没有河道,没有池塘,更没有水井的痕迹。
翠香见她趴到自己身下,很是紧张。之前韩小手每天都帮她“开开道”,让她疼得痛不欲生,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姚英子宽慰道:“不怕不怕,一点不疼,我是给你消毒。”
水灾过后,居然会找不到水用。这可真是既讽刺又残酷。姚英子想起自己登岸之后,被汤把总批评浪费清水,自己那时还不服气,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幼稚。
姚英子松开翠香,整个人滚落到旁边的地上,气喘吁吁。她从来没这幺紧张过,身体因过于紧绷而酸痛不已。但考验还没过去,硫酸镁到底能不能奏效,尚未可知。
“什幺红十字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韩小手在旁边又冷笑,“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翠香你莫听她哄。”
说起来,这还是姚英子第一次独立面对一个病人,从诊断到治疗,没有人在旁边指点或帮忙。唯一的评判官,就是对面病人的生死。离开了老师的庇护之后,她才真切地感觉到,做一个医生的责任有多幺沉重。每一个判断,每一个动作,都可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我是红十字会的,不要钱。”
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翠香的四肢抖动频率有了显着降低,两分钟之后,抽搐症状消失。她筋疲力尽地仰卧在泥浆中,浑身被汗水浸透,只有起伏的胸口表明她还活着。
姚英子这次出门,本是为了去救大丫头有身孕的母亲,所以王培元有针对性地准备了一个用于产妇的药箱。箱子里的物品足以应付产科大部分状况。她从“百宝囊”里取出一瓶小苏打粉用热水调匀,张开自己的丝帕,帮翠香清洗起外阴来。
翠香渴得不行了,勉强支起身子看了看,说往北走上几里有个小王村,但还剩下什幺人就不知道了。姚英子心里重新燃起一点希望,可翠香连续两次癫痫加上惊恐狂奔,耗尽了体力,如今连站起来都难,骡子也骑不住,更别说赶路了。
姚英子趁水烧的当口,把翠香身下那个蒲团直接扔掉,然后小心翼翼地掰开她的两条腿。
子痫不知何时还会复发,而那些水蜢子也随时可能追踪而至。更麻烦的是,翠香这幺一折腾,搞不好胎儿会提前发动。刚才小小的成功喜悦,在姚英子心中迅速退潮,焦虑重新浮现。
她站起身来,在小庙里转了一圈。那个乡绅逃离之前,准备得颇为齐全,灶锅柴粮倒是都不缺。姚英子从庙外的水缸里舀出一锅雨水,让汤把总生起火,俯身把那些脏布条、烂毛巾还有不知沾了什幺秽物的裙裤一股脑儿扔进锅里煮。别说韩小手,就连汤把总都嘀咕这也太喋六了——当地土话,意思是娇气麻烦。
“你这得收多少诊金?”翠香侧过脖子问。
姚英子没有心存侥幸,第一时间把翠香的腿抬起来,不让小腿着地,然后去叩击她的小腿膝腱。课堂上的先生说过,硫酸镁很容易过量中毒,所以必须观察膝跳反应是否消失。直到翠香的小腿虚弱地向上踢了一下,姚英子才“扑通”一声,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上。
姚英子一边埋头擦拭一边解释。翠香似懂非懂,但看这姑娘一脸认真地在忙活,手法温和,态度专注。她整个人便不知不觉平躺下来。
她累得连一根指头都挪不动,可心情雀跃得要跳上天。这是一种姚英子从未体验过的喜悦,她自幼含着金汤匙出生,无论做什幺,大家都要卖姚大亨三分薄面,即使选择从医,在张竹君、沈敦和的羽翼下亦是一路顺风,哪怕在蚌埠集,身旁也总有方三响和孙希看顾。直到此刻,一种真真切切源于自己的成就感,充盈全身。倘若有一面镜子的话,姚英子会看到,她的双眸熠熠生辉,那光芒就好似张竹君校长谈起理想时那样。
“不是啊。小苏打是碱性的,可以破坏霉菌繁殖的酸性环境,减少感染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