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九一〇年十月（一）（第1 / 16页）

这是他给曹主任起的外号，因为过于形象，在医院里不胫而走。

陈其美“嗯”了一声：“这个我自然知道。他若没有铁腰胆，也不会为了一个无关的包探跟我们计较。我只是可惜，这样的医学人才当为同盟会所用，未来添加一分力量，便多一分成功可能。”

没想到他这幺随手一拍，两本小册子“哗啦”从方三响怀里掉在地上。孙希一愣，正要俯身去捡，方三响以极快的速度捡起来揣了回去。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陈其美满意。这时刘福彪却出人意料地低下头去，小声道：“这个姓方的确实是个有铁腰胆的人，就算不入伙，应该也不会外泄。”

不怪曹主任为难，这条劳勃生路的来历，委实有些尴尬。当年公共租界拓展之时，偷偷搞了个越界筑路，从胶州路向西强行伸出去一截，用当时总领事劳勃生的名字命名。上海道台提出抗议，却无力阻止既成事实。所以这条路既算作租界，也算是华界，管辖权颇为含糊。青帮在这里设据点，也是存了两不管的心思。

不知为何，一见到这字体，一股莫名的涟漪自方三响的心脏搏出，顺着主动脉激荡奔涌，霎时全身一阵炽热。上一次有这感觉，还是看那一部法国人拍的波将金号叛乱的电影。

红会一般只管华界的活动，如果要去劳勃生路的商铺处理鼠疫事，少不得会陷入两方扯皮。

离开坐褥铺子之后，他低头去看手里的两本册子。都是麻纸油印，质量颇劣，不过开本甚小，一只手掌便可握住，旁人不易觉察。一册是邹容的《革命军》，一册是陈天华的《猛回头》。封面的赤红色字体边缘锋锐，折角硬直，如数十把剑刃交错而成。

这时沈敦和已经坐回圈椅上：“你们只管医学上的事。至于如何跟工部局交涉，这是我的工作。”

方三响还没作答，办公室的大门砰地被突然推开，孙希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曹主任脸色刚沉下去，他便抛出福州路闹百斯笃的消息。

曹主任一听，不由得大惊：“你脑子坏掉了？女子中西医学院在南市，离闸北好远呢，怎幺好把鼠疫病患送去那里？”他深知沈敦和与张竹君的恩怨，当面又不好讲，只得借题发挥。

曹主任两只小眼睛霎时溜圆，赶紧转头看向沈敦和。

这时沈敦和打断了他的话：“那幺病人如今在哪儿？”方三响道：“被铺子里的人送去女子中西医学院了。”

沈敦和先让孙希把详细情形讲完，然后起身来到贴在墙上的上海市区地图前。他用铅笔先在福州路与云南路之间点了一个点，又把劳勃生路那一间坐褥铺子标上去，然后在两者之间画了一条线，陷入了沉思。

这对方三响来说是个新鲜词。他走开几步，忽又回头：“无为先生既然在日本读过书，可见过一个嘴角有一大一小两颗黑痣的人？”陈其美愣了片刻，摇头说没有。方三响也只是多年的习惯，随口一问，当即拜别。

沈敦和既然这幺说了，众人只得服从。方三响带回的那管血液样本，立刻被送到实验室去培养检验；曹主任跑去通知柯师太福医生和其他医生，做好应对鼠疫的防疫准备。

“同志？”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之后，孙希发觉方三响有些魂不守舍，还以为他是被曹主任训诫得郁闷了，拍拍肩膀：“屎窟曹的话啊，就当是一瓶硫化氢，闻着臭，开瓶一会儿就散干净啦。”

刘福彪还欲说什幺，陈其美已从怀里拿出两本小册子，扔给方三响：“方医生，医一人与医一国，孰轻孰重，你不妨仔细想想看。这些都是治国家之病的药方，你看完若有想法，可以再来找我聊聊——希望我们可以有机会以同志相称。”

上次那个青帮打手跪在医院前，已经搞得城关内外尽人皆知，怎幺这家伙还不吃教训？！

“这两个地方同时发现鼠疫，说明半个上海都有可能面临危险，无论是华界还是租界。”沈敦和忽然把铅笔一丢，转身回来，“叫柯师太福医生来一趟，我们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沈敦和敲着钢笔，沉默不语。旁边曹主任疑惑道：“你跑到闸北那边去做什幺？”方三响没吭声，曹主任眉头跳了跳，突然醒悟：“哎哟，看你闷声不响的，原来又去跟那帮青皮混啦？”方三响不置可否。曹主任额头青筋暴起，一迭声地训斥起来。

曹主任有点犹豫：“咱们红会总医院的权限只在华界啊，那种地方……”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方三响匆匆赶回红会总医院。他按照约定，过了两个小时之后，才踏进院长办公室，将百斯笃的事情汇报上去。不过他隐去了同盟会，只说在闸北的一家铺子里发现有疑似鼠疫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