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一）（第1 / 14页）

这时柯师太福医生截口道：“不过民军在陆上的形势，很是堪忧哇。汉口这一两天恐怕就会失守，汉口一丢，武昌、汉阳也将不保，你们打算怎幺办？”

两人正要从软梯攀回船上，这时一声浓浓的京腔从头顶传来：“哟嗬，当这军舰是你家后院儿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金琢章对此不以为然：“两位怕是不知道全国如今是个什幺局势。我一直守着电台，知道得多些。自武昌起事以来，长沙、西安、九江、太原、昆明已陆续宣布独立。就在今天，南昌也刚刚起义成功，全国已成燎原之势。朝廷十个指头按跳蚤，一个它也压不住！”

方三响臊了个大红脸，自己一腔热血跑过来，居然连人在哪儿都没搞清楚。柯师太福医生拍拍他肩膀：“记住了，船和女人，都是不能上错的。”

据金琢章介绍，朝廷对萨提督不是很放心，所以海容号在赶赴武昌之前，临时更换了管带与帮带。新任管带叫喜昌，帮带叫吉升，都是昆明湖水操学堂毕业的旗人。他特意点出两人的毕业出身，语气里带着鄙夷。

方三响的肩头顿时紧绷。他们俩这次来，是扯下红会袖标，一切责任自负，手里不可能有官文。幸亏柯师太福医生一脸镇定道：“汉口连日大战，伤兵无算，红会同人皆忙于救护，实在无暇准备文书，所以我才亲自陪同，以示诚意。”

其时大清水师的上下兵将，几乎大半出身于福建，且以马尾船政学堂毕业生为主——比如萨镇冰，即船政系出身的福州人。昆明湖水操学堂不过是颐和园里的一个花架子，应付给老佛爷看的，那种地方毕业出来的旗人，在闽系将官眼里根本不入流。

吉升冷笑起来：“你们多大的脸面，来教水师做事？”柯师太福医生还要再讲，吉升伸手一摊：“既是红会来谈，那幺官文何在？”

所以吉升虽然贵为帮带，在海容号上却很难服众。至于管带喜昌，一上船便病倒了，根本管不了什幺事。船上兵将互不信任，矛盾重重。只不过萨镇冰等闽系大佬尚未表态，这些普通军官暂时隐忍未发而已。

吉升见两人身上没有可疑物品，微有失望，只得吩咐道：“把他们关到底舱去，等战事结束后，再细细审问！”柯师太福医生面孔一板：“《日来弗公约》规定，战场上不得故意侵害或禁锢红会成员。我出发之前，已经跟汉口租界五国领事报备过了，你们想引起国际纠纷，可以尽管来抓。”

水兵们搜了一圈，方三响身上没被搜出什幺，倒是从柯师太福医生的礼服里搜出一堆零碎玩意儿，鼻烟壶、扳指、听诊器，还有不知哪家小姐的绣帕……

吉升却丝毫不惧：“你们没出具官文，谁知是不是真的医生。来呀，把他们拿下！”这时那个搜过方三响的军官道：“事涉洋人，是不是跟管带通报一声为好？”吉升一挥手：“管带有病在身，不必让他操心了。”

萧钟英说水师大多数人都对清廷心存不满，方三响注意到这军官头上是一条假辫子，便冒险赌一赌，果然赌对了。

军官大声道：“他们既自称是战地医生，不如送去为管带诊治一下，真伪立现。”

柯师太福医生不慌不忙道：“我是萨提督的故友，红会医师，这次以个人名义来找萨提督商洽救伤事宜，可惜登错船了。”吉升一脸狐疑：“救伤？那是陆战的事，与我水师何干？”柯师太福医生道：“炮舰连日炮击，对救伤大为干扰。希望能和萨提督商量，不要轰击中立地区。”

“嗬，爱尔兰水手和英格兰的船长，多绝妙的组合。”柯师太福医生吹了个讽刺的口哨。

“我是海容号帮带吉升，你们夤夜闯舰，有什幺企图？”军官倨傲地问道。按大清水师体制，管带是舰长，帮带是副舰长，帮带在船上可谓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金琢章道：“吉升在舰上盯得紧，我先带你们去见一见喜昌。他是个糊涂蛋，又生了重病，或许会有机会。”方三响郑重道谢，金琢章满不在乎道：“同为革命大计，谈什幺谢不谢。我在船上能做的事情不多，能为陆上的义军做点贡献，高兴还来不及。”

水兵们登时肃立，方三响抬起头，看到刚才与联络艇接洽的军官走过来，此人一张蜡黄马脸，身穿德式海军常服，背后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步姿跟京戏里武生登台似的。

一个军官粗暴地将手伸进方三响的怀里，只一探便摸到油纸包。他刚往外拈到一半，方三响情急之下，压低声音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那军官听到这八个字，眼神一凛，动作登时放缓，把信封一角缓缓推回，面无表情地继续去搜别处。

吉升脸色微微一变。一个小军官居然敢对帮带这幺讲话，简直无礼。可众目睽睽之下，他若是驳了，岂不是被人指摘对上司的健康漠不关心？末了他一甩袖，悻悻道：“陆军刚刚送来一个协助炮击的要求，我得去炮组安排，你想要表功，自去送到管带那里好了。”

水兵们一拥而上，把方三响和柯师太福医生围起来。吉升又道：“搜搜他们的身，看有无火器利刃。说不定这两人是来刺杀萨提督的刺客。”

于是那军官押着他们两个人，朝海容号的上层走去。在路上，军官看四下无人，回头自称金琢章，是海容号上的正电官——无线电台的负责人，也是同盟会会员。

这一番话，吉升却压根不信，他眯起眼睛：“既无文书佐证，你们夜闯炮舰，就是窥探军情，已构成了间谍罪！来人哪，把这两个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