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二)(第2 / 17页)
姚英子有点莫名其妙,略带委屈地对孙希道:“这人莫名其妙,我又不是说他。”孙希歪歪脑袋:“英国作家王尔德说过,人一旦有了自尊心,就会变得像蒲公英一样敏感。你吹一口气,它就炸了。”
姚英子被这个比喻逗笑了,可又哀叹起来:“一想到以后要跟蒲公英做同事,可要劳心劳神了。”
两人正说笑着,一个戴瓜皮帽的男子跑过来,这人年近三十岁的模样,戴着一副厚厚的玳瑁眼镜,自称是《申报》的特派记者。他说刚才沈会董的讲话很精彩,希望再采访几位总医院的普通医生,听听他们对此有何评价。
孙希和姚英子一个身材高挑,一个容貌靓丽,在人群中颇为亮眼,所以一下子就被盯上了。
“这也算英语啊?”孙希夸张地高举双手。
“你不也是满口洋话,还笑话人家?”姚英子不屑道。孙希道:“他们是乱讲,我可是有原则的,好多话用汉语讲出来唐突,换成英语,隔了一层就缓和多了。比如我爱你,讲出来要被当成登徒子的,要是I love you,听上去更委婉一点。”
姚英子先开始还认真听,随后面色大窘,气得要打他。忽然一个高大的影子投到了他们之间。只见方三响右手腋窝挟着两张条凳,左手还抬着一张。原来典礼已经结束,他兼职院工,过来清理会场了。
“有件事,你们需要知道一下。”
方三响一本正经地说。两人对视一眼,都很好奇。这个悭吝人找他们俩,能有什幺事?
此时台上的演说已接近尾声:“红会精神之所在,乃无省界、无国界、无种族界,亦无宗教界。率土之滨,溥天之下,负履行人道责者,唯红十字会耳!这座总医院,是中国红会第一座医院,今日落成,必可成为人道之见证,践行大医之无疆。请诸君拭目以待!”
全体与会人士起立鼓掌,喝彩声此起彼伏,新闻记者们一拥而上,咔嚓咔嚓地拍照。孙希跟着人群一起心不在焉地鼓掌,心里却琢磨起自己的任务来。
想要弄到沈敦和的账册,必然要找到一个切入点。是从峨利生医生这边入手,还是从曹渡那边?前者对自己很信任,但他是技术人员,未必能接触到医院财务;后者管着医院的账,但那个孤寒鬼的脾性,孙希实在不想去故意讨好。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孙希的眼神飘到旁边姚英子的身上。她家跟沈敦和家是世交,从这条线摸过去,似乎更为便捷。他想得有点入神,忽然发现姚英子不知何时转过脸来,气呼呼瞪着自己。
孙希赶紧收敛思绪,赔笑道:“sorry啦,昨天是我不好,给姚小姐道歉。过几天我请你去番鬼场玩,算作赔罪。”
方三响把杜阿毛昨天来访的事情讲了一遍,一脸严肃道:“救刘福山,你们两个也有份。杜阿毛给了一笔滋补银,我全数交给曹主任了,你们可以问他去要。”
姚英子笑起来:“钱进了曹叔叔那里,再出来可就难了。算了,也没几个钱。”孙希也道:“这个杜阿毛够奸滑的,十几块大洋就能把人情做得足足的,我围巾和大衣加在一块,二十几英镑都不止呢!”
说者无心,方三响却听得很不舒服。他皱皱眉头,夹着条凳要走开,可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下周刘福山的哥哥刘福彪要做东,宴请他弟弟的救命恩人。”
“刘福彪?”姚英子听过这个大流氓的名头,面孔一板,提醒道,“方三响,我同你讲,做人第一件事要收根。你是要当医生的人了,不能为几个铜钿什幺都做。闸北青帮都是苏北逃难来的乡下人,你不在乎跟他们厮混,也要考虑医院的体面。”
方三响仿佛被一下刺痛,冷着脸道:“我也是乡下人。小姐请站开一点,我要收凳子了。”说完左手又挟起一张条凳,转身走开。
“我们上海叫夷场,这里又不是广东!”姚英子白了他一眼。
这是孙希的惯用招数,故意说错一个地方,对方往往会忍不住出言纠正。一纠正,就没法不理睬了。他笑嘻嘻道:“那你可得多教教我这些本地词,不然我可要挨欺负了,像昨天晚上那样,我可受不了。”——这是另外一个手法,故意留扣不说,等对方来问。
姚英子果然忍不住中了圈套:“昨天晚上?”
“哎呀,我昨晚叫了辆黄包车从闸北回医院。到地方以后,我给了车夫一枚角洋,他却双手一摊,说袋袋里瘪的生司。我猜了半天也不明白什幺意思,最后只好不要找零,让他走了。”
姚英子咯咯笑起来:“亏你这人还在伦敦待过,难道不知‘瘪的生司’就是empty和cents的意思?这车夫是故意说没零钱,要刮刮你的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