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九一〇年六月(二)(第4 / 17页)
王培元道:“请各位谨记,接下来我们的首要任务,是排查所有难民的症状,尽快搞清楚潜在的时疫类型。只此一项任务,别的都暂时放一放。”
他参与过很多次灾难救援,深知地方上很少有单一的时疫流行。难民们会携带不同的病菌聚拢在一块,形成一个极复杂的培养皿,各种疫病杂处混居,如同养蛊一样。哪一种时疫会“脱颖而出”,谁也无法预测。
对救疫人员来说,同时应对所有疫病是不可能的,只有先确定最具威胁的时疫类型,才能有的放矢。
原来蚌埠这地方和别处建制不一样。它原本只是一个集市,名叫蚌埠集。后来朝廷把凤阳、灵璧、怀远三县各割一部分,以集市为中心合并成了一个镇子,没有县衙,只设了一个三县巡检司。所以蚌埠只能称集,只有一道围墙充作城墙。
这种级别的防御,根本顶不住大量流民的冲击。三县巡检司只好动员城内商绅捐出米粮,只求安抚住那些流民。至于消除卫生隐患方面的事,他们既不懂,也不敢,更不能去做,连基本的人数统计工作都没做。
对于红十字会医疗队的到来,巡检司的态度并不热情。姓李的巡检表示:“洪水早晚会退,灾民早晚会散。横竖都是旁县的百姓,生死自有当地官员头疼,我等只要固守城关、多挨几日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杞人忧天?”
王培元费尽唇舌,可李巡检始终不为所动。峨利生医生实在气不过,拍了桌子说如果放任城外灾民不管的话,迟早会暴发大疫,届时城墙可保护不了蚌埠集内的军民。
不知是峨利生医生的洋人面孔起了作用,还是“大疫”二字太过骇人,李巡检的态度稍微有些松动。但他表示,除非医疗队能证明确实有大疫要暴发,否则蚌埠将维持现在的体制。
方三响正经经历过战场,又在战地医院里实习过。他说出这一番话来,严之榭便不敢多说什幺。姚英子气不过,忍不住反击道:“你怎幺知道我没准备好?”
方三响指着饭菜道:“因为你吃不下这些东西。”他嘴唇紧抿,双目圆睁,显然不是开玩笑。姚英子的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怪我把巧克力给那个小女孩,惹来一堆乞丐,对不对?!”方三响愣了下:“我可没那幺说,我是说,资源有限,要捉大放小,别把注意力放在个别病例身上……”
“你觉得我是个成事不足的大小姐!给你们添累赘了对吧?”姚英子这一路的憋屈,一次狂泄而出,“好!我吃!我吃下去你就没话说了吧?方主任?”她拿起一根竹签,插起一块炖得稀烂的牛肚就往嘴里送。
那牛肚滚在嘴里,姚英子几次要呕出来,可还强撑着往下咽。宋雅吓得赶紧搀扶住她,拍打背部。孙希出来打圆场:“哎,蒲公英你少说两句。大家是没休息好,有点低血糖嘛,不要意气用事。”
方三响却分外执拗:“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是在担心!这是战场,不是郊游,疫病可不惯你的脾气!”
王培元讲到这里,环顾着一张张略显茫然的面孔,一贯和善的面孔变得严肃。
“大家也看到城外的状况了,四个字,危如累卵!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应该怎幺做?”
队员们议论纷纷,有的说要把灾民悉数隔离;有的说要填埋尸体与垃圾;有的说要修建厕所,切断污染水源。
王培元道:“你们说得都对,说明同学们课堂上都认真听讲了,我很欣慰。但是,没有当地官府的支持,这些事情我们现在做不到——这是你们要学的第一堂课:防疫工作,绝不只是一个医学问题,还要考虑很多医学之外的要素。”
“那我们要做什幺呢?”方三响发问。
“谁要你这个悭吝人来管!”
两个人还要再吵,幸亏这时两位教授出现在库房门口,才中断了这场莫名的吵闹。
王培元与峨利生头上戴着刚买的竹雨笠,身披蓑衣,活像两个走船的渔民。这些年轻人还在休息的时候,他们可没歇着,冒雨去找当地官府交涉。
两人顾不得去安抚大家的情绪,迅速召集所有医疗队成员。姚、方二人怒气冲冲地互瞪一眼,分别站到了队伍的两端。
王培元的眉头和皱纹挤在一处,活像个压瘪的橘子,可见交涉得并不顺利。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当前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