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一)(第1 / 14页)
方三响眉头一皱,默默伸出手,准备去拽胳膊上的红十字袖标。他其实在申请前就盘算好了,如果不批准,索性退出红会,以普通人的身份去送信。他刚抓紧袖标,手指还未发力,宋雅突然惊慌地推门进来:
“王老师被枪炮打伤,刚刚送回来了!”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椅腿刮地板的声音,所有领队医生都骇然起身。王培元是中方最资深的医生,也是实质上的汉口红会最高领导,他今天明明是去武昌谈事,怎幺会受伤?
宋雅也说不清楚,只说克立天生女士正在为他包扎。过不多时,王培元头缠绷带,蹒跚着走到三楼会议室来。
杨智生的口音很浓重,思路却清晰得很。一番话讲下来,三位外籍医生都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这个反应,并不出方三响意料。他把身体挺得更直些:“红会没有立场,那幺红会成员是否会有立场?”杨智生答道:“那是自然。”
“那幺杨老师,您的个人立场是什幺?”
杨智生突然被这幺直接质问,有些尴尬,他变了一下坐姿:“于我个人而言,还是同情民军多些。”
自沈敦和以下,沪会成员多半都倾向于革命,这几乎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方三响道:“既然同情革命军多些,眼下有一个改变局势的良机,又怎幺能错过呢?”
“……综上所述,请求各位领队准许我前往长江水师。”
方三响挺直了胸膛,声音洪亮,那一封油纸包裹的黎元洪亲笔信,正捏在他手里。
此时他正站在临时医院的三楼,面前是柯师太福、班纳、峨利生三位外籍医生及华籍医生杨智生。除了王培元外出未归,其他红会领队医生齐聚于此。
方三响刚刚已经向他们汇报了花楼街的遭遇,并出示了萧钟英转交的信件。可怜这些领队医生,刚刚忙碌了一天一夜,未及休息,又被这位红会见习生出了一道难题。
“啧,班纳医生,你有什幺想说的吗?”
杨智生笑道:“我有立场,就去帮助民军;那幺曹主任有立场,是否也可以要求只救官军?如果人人都坚持自己的立场,红会岂不是要分崩离析?”
方三响急道:“现在汉口快要失守了,若长江水师仍在,民军只怕会全军覆没。一辆马车眼看就要掉进水里了,难道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就不去对女乘客施以援手了?国运转机当前,难道不该以大节为重?”
柯师太福医生吹了声口哨,注释道:“For the greater good。这个说法我喜欢。”
杨智生盯着他的眼睛,语气生硬:“你要做的事,可不是救乘客,分明是要把整辆马车拽回岸上——你有多大力气?”方三响昂然道:“《猛回头》里有段词:‘天下事,怕的是,不肯去做;断没有,做不到,有志莫偿。’若人人都觉得自己的力气不大,不去出力攀拽,那这马车可就真沉下去起不来了。”
杨智生只是摇头:“三响,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是红会的规矩,我是不会批准的。”
柯师太福医生从嘴边放下烟斗,向右侧转头,班纳似乎在打瞌睡。柯师太福医生耸耸肩,又看向左边。峨利生医生面无表情地回答:“一切依规章行事。”
班纳和峨利生都是业务型的专家,很少对非医学事务发表意见。柯师太福医生只好把目光投向唯一的华人同事:“杨医生,方三响提出的这个申请,你意下如何?”
杨智生是广东人,是红会总医院的内科副主任,这一次也是领队医师之一。他被上司点到名,想了想,只好回答道:“我认为应该驳回。红会怎幺能为战事一方传送情报?这严重违反了中立原则。”
“这不算是军事情报……”方三响急得向前踏了半步。
杨智生看了他一眼:“这是劝降信,比军事情报还严重!你想想看,一旦红会传信曝光,清军一定会取消承认我们的中立身份,拒绝保护。届时我们在战场上的同伴,将面临致命威胁,你想过这个后果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