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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房间(第2 / 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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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中学你继父管最凶时想过,但是不知从何找起,也没钱,决定长大一点再说。

然后长大一点,你又觉得他们不要你,回去找人家有什么意思。

美好的老时光,其实也没那么老,四年而已,

而且别人看我们应该都还是青春无敌,

只是“老”跟量无关,而是不可逆的“质”,

所有不可逆的事物都叫老,老油条,老花眼,老人痴呆,诸如此类。

这样讲起来好像我绕一大圈只是为了找一个怀旧的理由?

但她知道阿叔是有什么了不起。白天在学校偷喝一罐可口可乐,一注冰线里无数激动踊跃的气泡推升体腔,凉啊凉啊凉啊凉,神不知鬼不觉。回到家,阿叔看她发际微蒸一层水汽,皱眉招她进前,眉心一按指掌一掐,“早上在学校喝了冰的对不对?叫你不许喝还喝!”简直魔术。

如是,屋里长年来去的病家便使她格外厌烦。魔术也好神术也好,讲起来总有人视为左道,落得每日排解闲人的芝麻小病。问重症的,也有,开场白无不例外:“医生,他/她/我这个病西医已经一点办法都没有……”此外大多是一边自作孽挖东墙,一面求调理补西墙。不可活。像在她高中时常上门的一个酷似沙皮狗的小政要,选区吃透透喝够够,很怕死,很怕睡不够年轻女人,托人介绍挂上阿叔的号,通常白日来,一次挂进晚上,碰见她放学回家,十七岁半,青春期,阿叔把她调养得发黑肤白,沙皮狗旁若无人,十万火急搜视她衣外衣内的摇颤,恨不得长出八双眼睛。

下礼拜,沙皮狗又挂夜诊。“医生上次的药好苦好苦哇,而且太利了,”沙皮狗说,脸皮垮还要更垮,“拉得我屁眼都快瞎了。”

“叫你不能暴饮暴食你不听!里热积滞要攻下泻火,这礼拜还得拉。”

“ㄏㄚˊ<a href="#note_1" id="noteBack_1">[1]</a>啊!”对方左手一弹往后甩,仿佛说曹操曹操就已兵临城下,下意识预先防堵肠道溃不成军。她又在此时返家,遁入后进自己房间,关上门,不对,神情不对,阿叔掐住那人手骨的神情不对,别人看不出,除了她谁也看不出。她心脏一紧一跳,满头扰乱发烧。

不是的,去哪里或做什么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离开。

你看,之所以叫“离开”不叫“离关”,意思就是有离才有开。

好吧,很冷,这是我瞎掰的,你查一下《辞海》好了。

但我的意思是说,

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问,难道你没想过去找你亲生父母?

现在她终于离开了那里,搬进阿叔安排的海边的房间,他是否已悄切深心观察多年她的期待?或者也曾像每个父母进入孩子青春的室内,打开抽屉,掸一掸枕头底下,抽出架上的参考书翻一翻。背负了许多时间的市区公寓五楼房间里,日光灯管投射工业无机白光,冲出莫名的廉价感。青绿色塑胶贴皮内里业已干崩脆碎的木头书桌上,散置着她买的居家杂志,他不需要拿起来看,因为她早把中意的页份裁下贴在墙上,好像偷了一扇扇别家的窗。

海边的房间,有城市文明的全套精工想象,原木地板壁挂液晶荧幕环绕音响,洗墙灯照住床头的两挂欧姬芙复制画,三面象牙白墙,抵住一面玻璃窗,那玻璃窗大得不合理,正对着她的床,海夹蓝携绿随光而来,人在其中,宛在水中央。她有时会错觉玻璃外某日将探来一颗巨人头脸,大手扣扣扣、扣扣扣,敲醒娃娃屋里的迷你女体玩具。“头家,”一整队装修工班争相说服背手跨过地上木条电线漆桶巡进度的他,“头家,太危险啦,风太大可能会吹破呐,啊还有万一做风台也是啊。”这个来自城市的斯文人,至此对他们露出少见的无礼与无理:“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屋子是我在住。”

只不过全非她的主意。她覆上眼皮,不再看窗外示现着种种隐喻的海,想着E口中“美好的老时光”。阿叔在她身畔,食指沿她月桃叶形的手背走着Z字回划安抚,不超过腕缘小骨。指腹粗糙高温,一寸被心火煎干的舌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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