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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哈拉的手记只为狂人而写(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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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术剧场!

我抽动着鼻子伫立了片刻,闻嗅着那充满杀伐之气的强烈音乐气息,用邪恶和情欲探索着这些舞厅的气氛。这种音乐的一半是抒情的、油腻的,非常甜蜜,极度感伤。另一半则是野蛮、疯狂,充满了力量。不过两个一半朴素地、安静地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全体。那是没落的音乐。末代皇帝们统治的罗马,一定曾经有过相似的音乐。那和巴赫与莫扎特等真正的音乐相比,当然有天壤之别。可是与真正的文化相比,我们的艺术、思想和肤浅的文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而且这种音乐具有非常正直的、毫无虚伪做作的黑人可爱本性,以及孩子气的快活疯狂等优点。并且还有着一些黑人式的、美国人式的特色。虽然有各种强大之处,但在我们欧洲人看来,却有如少年般的天真无邪。欧洲人也会变成这样吗?已经在逐渐变成这样了吗?我们这些知道、尊崇以前的欧洲、以前真正的音乐、过去真正的文学的老人,明天难道会变成只不过是受到遗忘、受到嘲笑的复杂的神经痛病患的愚蠢少数派吗?我们叫做“文化”、精神与灵魂,称为美丽、神圣的事物,只不过是鬼魂,早就已经死了,难道只有我们这几个愚蠢的东西认为是真正活着的吗?难道那本来就不是真正的,也没有真正活过吗?我们这些愚蠢东西在费力维持的,难道经常只不过是幻影吗?

只允许——狂人——进场!

进入了旧市区。小教堂灰蒙蒙地矗立在那里,看起来无精打采,仿佛不是真实的东西似的。突然间,傍晚遇到的事情又浮现到我脑际了。那布满疑云的哥特式门扉、挂在门扉上的可疑广告板、有如在嘲弄人般跳动着的霓虹文字——那段文字说的是什么呢?说的是“拒绝任何人进场”“只允许狂人进场”。我用探索的眼光向古墙那边望去。心中暗自期待着魔法又会开始,那段文字会邀请身为狂人的我,小小的门会让我进去。那里大概会有我想要的东西吧?那里大概会演奏我的音乐吧?

我念着那几个字:

黑暗的石墙在深沉的夜色中紧闭着,坠入深沉的梦中,冷静地凝视着我。哪里也找不到门扉和哥特式的拱门,有的只是没有洞的黑暗、寂静的墙壁。我微笑着继续走着,向石墙友善地点点头,“石墙呀!好好睡吧!我不会惊醒你的。也许你被铲除的时刻,或者贪婪的商店广告贴在你面前的时刻会来到,不过现在你还是矗立在那里。现在还是既美丽又安静,这正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描绘在帕度亚蓝色小教堂圆穹上的吉奥图的天使群。哈姆雷特和头戴花环的奥菲丽亚在那旁边走着。这是世界所有的悲伤和误解的美丽比喻。在那里,飞行船驾驶员贾诺索站在燃烧的气球中吹着角笛,阿提拉·史梅兹勒手执新帽子,布拉布达让雕刻的山块矗立在空中。这些美丽的身影在其他多数人的心中或许也存在着,不过我具有只长在我身上的观看故乡的眼睛,以及聆听故乡的耳朵,而且还有一万个其他不知名的图像和回声。受到风吹雨打的医院那灰绿色的斑驳古墙,可以隐约感到在那裂缝和风化中仿佛有无数壁画似的——谁能回答那壁画呢?谁能将那壁画放进心中呢?谁能爱那些壁画呢?谁能感受到那逐渐微弱消失的色彩魅力呢?刊载着发出柔光的细密画的修道僧古书。被国民忘记了的200年前、100年前的德国诗人的书。被用旧、翻烂、发霉的书。古代音乐家的印刷作品和亲笔作品。满怀他们精思凝练的音符之梦、坚牢厚硬的泛黄乐谱——谁能听到他们那充满精神、带着恶作剧、满怀憧憬的声音呢?谁能在别的与他们疏远的时代,一直拥有充满他们的精神与魅力的心呢?谁还能记得那棵高耸在古比奥山上的坚强小丝柏呢?谁还能记得那棵虽被落石折断、撕裂却依然保住性命,不断伸展仅存的新枝丫的丝柏呢?谁能正确认识到二楼那位勤快的家庭主妇,以及那棵没有沾上一丝灰尘的南洋杉的价值呢?谁能判读在夜晚的莱茵河上移动的云雾文字呢?能够做到的只有荒原狼。谁能寻求在生活的废墟上飞散的意义呢?谁能为乍见之下无意义之物烦恼呢?谁能在乍见之下是疯狂的生活中活着呢?即使在彻底错乱的混沌中,谁能还暗中期望着启示和神的眷顾呢?

即使奇妙也没有什么不好!效果惊人,我快活了起来。对报纸那谄媚的字句,涌现出迟来的痛快欢笑。突然间,那个已经被遗忘了的木管弱音旋律又浮现心头了。那就像是反射出光辉的小肥皂泡似的,在我的心中高高飞舞起来,光辉夺目,小小地、多彩多姿地映照出整个世界,安详地向四处飞散。如果这个非人间所有的小小旋律悄悄地植根在我的灵魂中,能够在哪一天绽放出色彩可爱的温柔的花,那么我这个人也不会是完全无用的了。即使我是无法理解周围世界的迷途动物,我那愚蠢的生活也还是具有意义。我心中的某处接受了从远方高处传来的呼吁,回答了那呼吁。我的脑海当中堆积了无数的形象。

老板娘想再为我斟酒,不过我紧按住杯口站了起来。酒已经够了。金色的痕迹闪烁着。我回想起了永恒的事物,回想起了莫扎特,回想起了星星。我又呼吸了一个钟头,活了一个钟头,存在了一个钟头。没有为苦恼感到烦恼、恐惧和可耻。

任何东西人都能够吞下去,真是太奇妙了!我看了约10分钟的报纸,经由眼睛把不负责任的人的精神吸进去。那是一些满口嚼着别人的话语,虽然混合了唾液,不过却没有消化就吐出来的不负责任的人。那种东西,我整整吞下了一大段。随后我吃了从打死的小牛肚子里切下来的一大片肝脏。真是太奇妙了!最好的是阿尔萨斯酒。我不喜欢烈酒。至少我常喝的不是那种散发出强烈的刺激,具有特殊气味风评很好的酒。我最喜欢的是没有特别的名称,清纯、轻淡、适度的乡下葡萄酒。那种酒可以大量喝,具有气候、泥土、天空、森林的美味,让人永难忘怀。一杯阿尔萨斯酒加上一片可口面包,是所有美食中最高级的。我已经吃完一盘牛肝。对很少吃肉的我来说,这是特别的盛餐。随后第二杯酒摆在我的面前。在某处绿色的山谷间,健康、善良的人栽种葡萄,酿制葡萄酒,在远离那里的世界各地,让几个幻灭了的、静静地啜着酒的小市民,以及无助的荒原狼从酒杯中吸进些许的快乐与快活的心情,这也实在是太奇妙了。

来到寂静的街道上,只见被冷风吹得四处飞卷的细细雾雨在街灯四周迸溅,有如玻璃般发出晶莹的亮光。接下来该到哪里去呢?如果能够使用魔法让这个一瞬间产生的愿望实现,那么我的面前大概会出现路易十六时代风格的漂亮小客厅。那里应该会有数名优秀的音乐家在演奏两三首韩德尔和莫扎特的曲子。现在我正处在这样的心情中。正如众神啜饮美酒那样,我想啜饮高贵、宜人的音乐。啊!要是现在我有一个朋友,有一个在哪里的阁楼房间中边听小提琴边在烛光旁坠入冥想的朋友,真不知有多好!我一定会悄无声息地爬上蜿蜒曲折的楼梯,突袭处在阒寂夜晚中的他,让他大吃一惊的!然后和他交谈、听音乐,享受非这个人间所有的夜晚数个钟头!那样的幸福以前我也经常享受过,但随着时间的过去,那样的幸福也远离了我,憔悴的岁月阻隔在现在与往昔之间。

我死心了,已经回到人行道上时,有几个彩色的霓虹文字缤纷落在我面前反射出亮光的柏油路面上。

有一个人从漆黑的小路之间,就像在我的鼻尖前吐出来般出现了,把我吓了一跳。那是一个踩着疲倦脚步晚归的男人,头戴无檐帽,身穿蓝色罩衫,肩上扛着钉有广告牌的木棒。肚子上就像年底市集的小贩那样,吊着用皮带系着的打开来的箱子。那个人慵懒地走在我的前面,没有回过头来看我。要是回头了,我大概会向他打招呼,请他抽雪茄的。在下一盏街灯的亮光中,我试着想看清楚他的标语,他那钉在木棒上的红色广告招牌,不过招牌左右摇晃,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我叫了他,请他让我看招牌。他停下脚步,让木棒竖得较为笔直,于是我看清楚了那跳动摇晃的文字:

我试着打开门。沉甸甸的旧把手怎么推也动都不动。字不再闪烁了。突然间静止了下来。仿佛悲伤地知道了闪烁是没有用似的。我后退数步,脚深深踩进泥泞中。字已经不再出现了,广告消失了。我伫立在泥泞中等待了很久,但还是没有用。

无政府式的夜晚享乐!

——任何人都拒绝

我去拜访了那家老式的小酒馆。自从25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小镇上以后,这里就没有丝毫改变。老板娘也与昔日相同。今天的顾客当中,有不少人是那个时候就已经在这里坐在相同的席位上,坐在相同的酒杯前。我进到小小的餐厅里。这里是我的避难所。事实上那不过是像南洋杉旁的楼梯上的避难所之类的避难所罢了。在这里我也找不到故乡和伙伴。找到的只不过是安静的观众席,陌生的人们看着表演着陌生戏剧的舞台前的观众席罢了。不过这个安静的席位已经有了些许的价值。亦即没有人群,没有喧闹声,也没有音乐,只有数名稳重的小市民面向没有铺桌布的木桌坐着而已(没有大理石,没有搪瓷白铁,没有长毛天鹅绒,也没有黄铜)。每一个客人面前都摆着夜晚的饮料——高级的优良葡萄酒。我熟识的这几个老顾客,大概都是道道地地的俗人,他们回家以后,应该会站在俗人住家里供奉着愚蠢、满足的偶像那无聊的祭坛前的。他们大概也是像我这样的孤立无助,在已经破产了的理想中沉思的酒徒吧?他们也是荒原狼、可怜的家伙。我完全不懂。他们也全都是受到乡愁的吸引、受到幻灭的吸引,前来这里寻求弥补的。已婚者在这里寻求单身时代的气氛,老官吏在这里寻求学生时代的余韵。大家都沉默不语。大家都是酒徒,都和我一样,比起坐在女性乐团前面来,更喜欢坐在半公升的阿尔萨斯葡萄酒前。我在这里下了锚。这里的话,可以忍受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也可以——喝了一杯阿尔萨斯酒后,我立刻就发觉今天除了早上的面包以外,什么都没吃。

我犹豫不决地踏上回家的路。大衣领子高高竖起,手杖敲在濡湿的人行道上。即使走得这么慢,也还是会很快就坐在自己的阁楼房间里的。虽然我不喜欢那个房间,不过那里却是不可或缺的临时小故乡。因为下雨的冬夜,在户外奔跑着度过的时代,对我来说已经过去。我不想让这个夜晚难得有的好心情,被雨、被痛风、被南洋杉给破坏掉。即使得不到室内乐,找不到拥有小提琴的孤独朋友,那个甜美的旋律也还是在我的心中回响着。我可以连同有节奏的呼吸,轻微地喃喃自语着暗示地哼出那旋律来。我这样沉思着,继续走着。是的,即使没有室内乐,即使没有朋友,我也可以做到。无力地去追求温馨来折磨自己是很可笑的。孤独就是独立。我期望独立,花了很长的岁月才获得了独立。但是独立太冷酷了,啊!实在太冷酷了,不过却是非常安静。就像星星在绕行的冷酷、安静空间似的,安静、伟大得几乎叫人吃惊。

我冻得发抖,宛如做梦般追逐那痕迹,心中满怀着对通往写着只允许狂人进场的魔术剧场的门的向往,继续走着。随后我踏进了繁华大街上。那里不缺乏夜晚的娱乐。每隔几步就有广告挂在那里,女性乐团——特技表演——电影——舞会——等等的宣传招牌在吸引着客人。不过那些东西对我都起不了任何作用。那是给“任何人”的,是给普通人的。事实上我就看到那样的人四处聚集成群向入口蜂拥而去。但即使如此,我的悲伤也还是缓解了些许。别的世界的问候牵动了我的心。有几个五彩缤纷的文字在跳舞,在我的灵魂上面嬉戏,触到了秘藏的和音。我似乎又看到了神的金色痕迹的微光。

从舞厅前面经过时,强烈的爵士音乐,有如从活生生的肉升起的热气一般,热乎乎地、鲜明生动地从那里向我回响过来。我驻足片刻。我明明最讨厌这种音乐,可是这种音乐对我来说却总是具有难以言喻的魅力。虽然我对爵士音乐嗤之以鼻,但是比起现在所有的学院派音乐来,却要可爱十倍。爵士音乐以愉快、生动活泼的野蛮,即使对我,也深深射中了本能的世界,让我呼吸到朴素、正直的淫荡。

虽然脚湿透了,冻僵了,但我还是站立了很久等待着。不过已经没有别的字了。正当我还站在那里想着不知道微妙缤纷的文字鬼火还会怎样在濡湿的墙壁上,以及乌黑发亮的柏油路面漂亮出没时,以前曾经有过的思想片断突然又浮现在脑际了,那片断像极了突然远去消失的金色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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