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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行(第1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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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侦探小说之父”的人的铜像,满眼都是慈爱。我一边看着铜像,一边沿着右边的斜坡往下走,进了一座庭院。这座庭院是过去某位诸侯的园子。池塘里有鲤鱼、红鲤鱼和甲鱼,五六年前还养着一对仙鹤。直到如今,草丛里还有蛇。大雁和野鸭一类的候鸟,也都在这个池塘整理着羽毛栖息。优秀的园林建造艺术,使得原本面积不足二百平方米的庭院,看起来像有上千平方米的面积。我挨着池塘边的山白竹坐下,背靠一棵老橡树的木桩子,两条腿长长地伸向前方。隔着小路,分布着大大小小、凹凸有致的岩石,池塘就在它们的后面展开去。阴云下,池塘的表面波光粼粼,害羞地泛起涟漪。我把右脚轻轻搭在左脚上,喃喃自语:“我是盗贼。”

一群大学生排着队,从前面的小径走来。他们一个跟着一个,络绎不绝地走过去,全都是家乡的骄子,脱颖而出的精英。他们都读着笔记本里一模一样的文章,一样地努力把这些强记进脑子里。我从衣袋里掏出香烟,叼了一支,但没有火柴。

“嗨,借个火。”我挑了个长相俊秀的男大学生。

他停下了脚步,穿着浅绿色的外套,眼睛始终没从笔记本上移开,随手将他叼着的带金嘴儿的香烟递给了我。他把烟递给我之后,又继续慢吞吞地向前走去。大学里居然遇上了堪与我匹敌的男人。用金嘴儿外国烟引燃了我的便宜烟,我慢慢站起身来,用尽全力将金嘴儿香烟扔到了地上,狠狠地用鞋底蹍过去,直到蹍成稀巴烂,才浑身舒坦地现身考场。

考场里的大学生有一百多人,人人都争先恐后地往后面坐。要是坐在前面的座位,很明显就要担心是不是能写出答案了。我表现得像个优等生一样,在最前面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颤抖着用指尖吸着烟。我没有可以在桌子下翻查的笔记本,也没有可以一起小声商量的朋友。

马丽 译

蝴蝶

他不是个老头儿,才二十五六岁的年纪,可他确实又是个老头儿。他把普通人的一年一年,当成三年三年来过;他自杀过两次,这其中有一次是殉情,进了三次监狱,罪名是思想犯罪;写过百篇小说,最终却一篇文章也没有卖出去。不过,这些并不是这老头儿真正要干的事业。说白了,都是他闲时顺便的瞎折腾。到如今,还能在这老头儿那干瘪的胸脯上咚咚撞出回音儿的,能让这张刀条儿脸面红耳赤的,就只有两件事了:一是喝个烂醉;二是盯着各色女人满脑子地胡思乱想。哦,不,是他能让人回忆起来的,就只这么两件事。干瘪的胸脯和瘦不拉几的脸。这些都是真事儿。老头儿,在这天死了。老头儿这漫长的一生里,不能称为谎言的就两件事:生和死。他临死之前的所有事儿,没一件是真的。

现如今,老头儿还躺在病床上。他这病是玩出来的病,他有一笔可保他生活无忧的财产,却也是一笔经不起挥霍、稍加玩乐就见底的财产。老头儿觉得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一点遗憾。对于老头儿来说,勉强度日才是最不能接受的。

普通人临死前,一般是盯着自己的两只手看,或是呆呆怔怔地仰望亲人的眼眸。可这老头儿基本上都是紧闭双目,眼皮偶尔会松弛下来,还不时地抖动几下,就这么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他看见了蝴蝶。蝴蝶有蓝的、黑的、白的、黄的、紫的、淡蓝色的,成千上万的蝴蝶化成蝶群,瞬间从他头上飞过。它们专程从远方来,像云霞般绵延十数里。数以百万计的蝴蝶一齐拍打着翅膀,声音像极了正午鸣叫的牛虻。想必是有过一场恶战吧,化成粉末的翅膀、折断的腿、眼睛、触角和它们的长舌头,纷纷坠落。

不久,一个红脸的教授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包,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教室。这男人是日本头号法国文学专家,挺有身份的。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他眉间的皱纹令人不自觉地感到气势迫人。据说他门下的弟子中,有一个日本第一诗人、一个日本第一评论家。觊觎着“日本第一小说家”的名头,我的脸颊开始偷偷地发烫。教授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写着考题的这会儿工夫,我后面的大学生们并没有讨论学习问题,大多是在窃窃低语谈论繁荣之事。黑板上写了五六行法语。教授散漫地坐进了讲台上的扶手椅里,极其不高兴地说了一句:“像这种题,你想挂科也难啊。”

大学生们都闷声一笑,我也跟着笑了。教授又用我听不懂的法语唠叨了几句,然后就开始在讲台桌上写起了什么。我不懂法语,我已经想好了,不管出什么问题,我都答:福楼拜是个孩子。我轻轻地闭上眼睛,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又从短发上往下抓了抓头皮,再欣赏了一会儿指甲的色泽,最后,才终于动笔开始写:

福楼拜是个孩子,他的学生莫泊桑是大人。艺术的美,终归是要为市民服务的美。可悲的是,福楼拜不懂这个道理,而莫泊桑明白。福楼拜的《圣安东尼的诱惑》饱受恶评,让他引以为耻,白白断送了他的一生。作为所谓的刳磔之劳,他写了一篇又一篇,且不管世间的评论如何,他那遭受屈辱的伤口却是越来越痛了,剧烈的疼痛在他的心里开了一个大口子,越来越宽,越来越深,直至他死去。他被杰作的幻影所欺骗,被永恒的美丽所魅惑,神魂颠倒,最终别说是一个近亲,自己连自己也救不了。所以说,福楼拜是个孩子。完结。

我没有写什么“老师,让我过”之类的话,而是反复又看了两遍,确定没有写错,然后我左手拿着外套和帽子,右手拿着那张答题纸,站起身来。我身后的精英因为我站起来而惊慌失措,因为我的后背被他当成了“防风林”。晕呐!这个像兔子一样可爱的精英,在答题纸上居然写上了新晋作家的名字。我一边同情地想着这个新晋作家的狼狈,一边意味深长地向教授行了一礼,交上自己的考卷。我悄悄地出了考场,下楼则像要滚下去一样快。

有人问他想吃什么,告诉他想吃什么都行的时候,老头儿的回答却是就想喝小豆粥。他十八岁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曾写过一个临终的老人,情节就是那老人念叨着想吃小豆粥。

小豆粥做好了,就是在粥里撒上煮好的小豆,再加点儿盐,是老头儿家乡的风味。老人闭着眼睛,仰面朝天吃了两勺就说够了。问他还想干点儿什么,他浅浅地笑着回答说:“想玩会儿。”

老头儿有个年轻美貌的妻子,虽无学识,却胜在心灵手巧。他妻子是个老实人,在众亲戚面前涨红着脸。她握着勺子,在一旁默默地垂泪。

盗贼

今年肯定是不及格了,可考试还是要参加的。那种没有成效的努力造就的美感,牵引着我的心神。今早,我早早就起床了,套上足足有一年没有穿过的校服,穿过镶嵌着菊花徽章的高大铁门,战战兢兢地溜进了学校。排列在路旁的银杏树立刻映入了我的眼帘,左右各十棵,每棵都很粗壮。在枝叶繁茂的季节,这条路会稍显阴暗,像地下通道一样。而现在这个季节却一片叶子也没有,在林荫路的尽头,有一幢正面全是红砖的建筑,那是讲堂。我只在参加入学仪式的时候进去过那么一次。给我留下的印象,就像是寺院一样。我仰头看了一下这座讲堂塔尖上的电子时钟,距离考试还有十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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