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第2 / 3页)
孩子爸爸沉默了。实际上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只能保持沉默。
我就直说了吧。我磨磨唧唧地、扯东扯西地说了半天,其实这个小说就是写两口子打架的事儿。
“泪之谷”,就是导火线。这对夫妇的事儿,在前面我已经说过了,别说动手了,就连用粗口互骂的事儿也未曾有过,是中规中矩的一对儿。看起来是这样子,实际上他们之间也有着一触即发的隐患。就是双方都默默地掌握着对方犯错的证据,找到一张,瞥一眼收起来,又找到一张,瞥一眼又收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其不意地翻了底牌。这些都令这对夫妇对彼此更加戒备。别说妻子了,就那个丈夫,也是个越掸灰越脏的主儿。
“泪之谷”,丈夫觉得这个词儿特别刺耳。但是又不好拌嘴,于是沉默了。心里却琢磨:“如此讥讽我,实际上难过的人又何止你一个。我对孩子的关心绝不少于你,我非常珍惜这个家。夜里只要孩子咳嗽一声,我马上就会惊醒,心里极为难受。我何尝不想搬到一个像样的房子里,让你和孩子高兴高兴?但是我真的没有那个能力。我已竭尽了全力。我并不是什么残暴的怪物,能够冷眼看着妻子做牛做马吗?配给、登记这些事儿,我也不是不会,我是真的没那个工夫……”儿子的爸爸默默地在心里叨念着,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又感觉这话一出口,孩子的妈妈准会转换话题,弄得个自讨没趣。
“雇个人吧。”
自言自语一般的语气,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雇个人吧。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孩子爸怕惹孩子妈不高兴,怯生生地说。
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家务活却一点都不会干,只会说些乱七八糟的笑话,就连被褥都不会自己收起来,什么配给制登记之类的他也一概不知。简直就像是住旅馆一样:待客,用餐,拿着便当去了工作室,有时候竟然一个星期都不回家。张口闭口地工作工作,实际上一天也就是写个两三页,其余的时间都在喝大酒。喝酒过多,身体越发消瘦单薄,迷迷糊糊地嗜睡。就这个样子,他还在外面沾惹了诸多年轻女伴。
孩子……七岁的大女儿和今年出生的二女儿就是有点爱感冒。头疼的是四岁的大儿子,干瘦干瘦的,现在还不会站立。张嘴就啊啊咿咿的,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也不太听得懂别人的话。爬来爬去的,就连大小便也不能自理。饭量极大却不见长,身体瘦弱,头发稀少。
孩子的父母都尽量回避谈论大儿子的事儿,弱智、哑巴……只要这话一出口,两个人再点点头认可,毕竟是件让人极为悲伤的事儿。妻子经常狠狠地抱住儿子。父亲则偶尔会发疯般地想抱着孩子跳进山谷自杀。
孩子的妈妈也是少言寡语的人,然而说的话却总是极为自我。(不仅仅是这位母亲这样,所有的女人基本上都这样。)
“可实在是没人愿意来啊!”
“找找就总能找得到的。不是没人来,是没人愿意待下去吧?”
“你是说我不会使唤人,是吗?”
“哪儿的话……”
哑巴的二儿子被杀。×日下午×区×町×番地×商,××在自家六块榻榻米大的屋子里将二儿子何×的脑袋砍下,一招毙命。继而用剪刀戳破喉管自杀未遂,目前被送到就近的医院救治,生命垂危。这家人最近招了二女婿入赘,因为二儿子又哑,脑子又有问题,更显得女儿可爱,儿子就显得多余了。
这则新闻又让我多喝了一些闷酒。
呜呼!要仅仅是发育迟缓就好了。大儿子突然茁壮成长,甚至于愤然嘲笑父母多虑,要是真这样该多好。亲戚朋友都算上,夫妇俩对谁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把这种想法深深地藏在心里,若无其事地逗着大儿子玩儿。
孩子妈妈一定已尽了全力。作为爸爸我也是十分拼命。原本也不是那种多产的小说家,本就是个小人物,活生生被逼到人前才惊慌失措地写出东西来。写作着实痛苦,所以只喝些闷酒缓解。所谓闷酒就是指无法依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在焦虑不安的情况下喝酒。总是能明确地依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的人是不会喝的。(喝酒的女人少,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跟别人高谈阔论我从未赢过。对方强烈的自信、惊人的自我肯定总是让我折服。最后我就会沉默不语。细细想来倒也让我发现了对方的软肋,我知道并不都是我不对,但是明明输了却还要纠缠对方未免有点凄惨,再加上我憎恨争论就如同憎恨真正的打斗,于是我怒火中烧却面带笑容,要不然就沉默。然后考虑着乱七八糟的事儿就又不由自主地喝闷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