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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岳百景(第1 / 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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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还是一位有名的高僧呢。”

“别瞎扯了,肯定是个乞丐。”朋友很是冷淡地说。

又过了两天,井伏先生决定离开御坂岭,我也和他结伴下到了甲府。在甲府,我要和某位姑娘相亲。于是,由井伏先生带路,我们一起拜访了位于甲府市区尽头的那位姑娘的家。井伏先生穿得很随意,依然是那身登山服,我穿那件系有角带的夏季羽纱外褂。姑娘家的庭院里种了许多蔷薇花。她的母亲出门迎接并领着我们进到了客厅。在互相礼节性地问候之际,姑娘也来到了客厅。当时,我没有正视她的脸。井伏先生和姑娘的母亲闲聊着大人之间的一些话题。突然,他抬头望着在我身后门框中的装饰横木,低声叫道:“啊,富士山!”随即,我也转身望了过去,那门框装饰横木的上面,挂有一个装有富士山顶大喷火口鸟瞰照片的相框。喷火口宛如一朵雪白的睡莲花,圣洁无比。在我定睛看了那幅画后,便慢慢转身扫了姑娘一眼。就在那一瞬间,我做出了决定: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我也要和眼前这位姑娘结成秦晋之好。真得感谢照片上的那座富士山。

当日,井伏先生便回到了东京,而我则再次返回御坂岭。那以后,从九月开始,经过十月直到十一月十五日之前,我都在御坂岭的茶馆二楼一点一点地创作,倾心于文章之中,并无可奈何地和鲜有兴致的“富士三景中的一景”精疲力竭地对话着。

我曾大笑过一次。记得是在大学当讲师或是干其他什么工作的一位浪漫派的朋友,在徒步旅行的途中,他顺路到了我所住的茶馆看望我。当时,我们两人来到二楼的走廊上,远望着那座富士山,毫不客气地说道:

“太俗气了,那可不是我心中的富士山。”

“望着这样的富士山,反而难为情啊。”

杨建 译

在广重<a id="ch1-back" href="#ch1"><sup>(1)</sup></a>的画中,富士山的山顶被画成了八十五度,而在文晁<a id="ch2-back" href="#ch2"><sup>(2)</sup></a>的画中,这个山顶却只有八十四度的样子。但是,如果根据陆军的实际测量结果,作出东西南北四面的剖面图后,就会发现——山顶的度数,在东西纵断面,是一百二十四度;在南北纵断面,是一百一十七度。这才是富士山顶的实际度数。当然,没有将富士山的实际山顶度数真实地反映于绘画中的,也不只是广重和文晁。其实,在大多数有关富士山的绘画中,山顶的度数都被刻意画成了锐角。这样的处理手法,可以让富士山看起来更加纤细、高耸、优美。在北斋<a id="ch3-back" href="#ch3"><sup>(3)</sup></a>的笔下,为了彰显富士山的这种气质,我们甚至可以看到山顶只有三十度左右的富士山,宛如埃菲尔铁塔一样。相反,山顶是钝角的真实的富士山,对于人们来说,它那东西一百二十四度、南北一百一十七度的宽阔而舒缓的角度,是断然不会给人以挺拔俊秀的遐想的。就算我是个被鹫从印度或者某个国家攫来日本,突然掉落在了沼津附近海岸的人,第一次猛然看到富士山时,比起画中那种纤细的身段来,大概对现实中它那宽阔的身影也不会有任何感叹。只有早已憧憬着日本的富士山的人,才会认为她是最优美的。否则,全然不知那种平俗的宣传,在朴素、纯真而空洞的心中,到底会有多少动人之处。若真是那样,富士山便也就令人失望了。低垂——那种宽阔的山麓而带出的低垂,显得富士山更加矮小了。要衬托出如此宽阔的山麓,富士山的高度至少应该再高出一倍半。

唯有从十国岭看到的富士山很高大,那是一个极佳的视角。一开始,由于云雾障目而不见山顶,我从山麓的坡度判断,在缭绕的云雾中取了一处做上记号,认定那便是山顶,可待到云散雾尽之后,却发现自己的判断差之千里。在高出我事先用云雾做记号的位置一倍的地方,富士山那青翠的山顶竟悠然地显露出来。这时的富士山,在让我惊讶之余,也着实让我很是难为情,只得哈哈大笑起来。真是无聊之所为。一个人在接近完全的可靠时,就会放任自己哈哈大笑,就如同全身的螺丝都松动了一般。也许这种说法很可笑,可笑到就好比有人一听说到纽带,就会想发笑那样的荒诞。但倘若你和恋人相逢的那一刻,恋人哈哈大笑起来,那便不是一种可笑,而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决不要去责备恋人的失礼,因为在见到你后,恋人已全身心地沐浴在你的完全可靠之中。

从东京的公寓眺望到的富士山,真是让人为其感到惋惜。瞧!那孤零零的、冒出又小又白的尖儿露于地平线上的,便是富士山了。是那么的平凡,如同圣诞节的装饰点心一般。而且它左边的山头又呈现出略微的倾斜状,恰似一艘从船尾开始渐渐沉没的军舰,见着觉得怪可怜的。三年前的一个冬天,我从旁人处打听到意外的事实,自己的生活便一下子陷入了窘境。那个冬夜,我把自己关在公寓的一间屋子里,一夜未睡,独自一人喝了一宿的闷酒。拂晓,当我起身去厕所方便时,透过厕所那扇装有铁栅栏的四方形窗户往外看,富士山一下子又映入了眼帘。还是那样的又小又白,左边山头仍略微倾斜着。那一刻,这样的富士山便深深刻在了我的心头,让人难以忘却。窗下,鱼铺的自行车在柏油路上一掠而过。“啧啧!今晨的富士山看起来真是格外的清晰啊!真冷啊!”我就这样站在黑暗的厕所中念叨着,双手抚摸着窗户的铁栅栏,落下了伤感的泪水。此生,那样的泪水,我绝不愿再次经历。

昭和十三年的早秋时分,为了给自己换个别样的心情,我便拎着行囊,踏上了旅途。

正当我把香烟放到嘴边时,朋友却突然抬起下颏说:

“看!你说那个僧人来这儿干什么呢?”

只见那僧人穿着件褴褛的黑色僧衣,五十岁左右,身材矮小,手持长杖,正仰望着富士山攀岭而上。

“看样子,他大概是在向西行,正去往富士山的途中吧。”

我觉得那个僧人非常亲切,便又说道:

到了甲州,看到了那里的大山,那种山峦的起伏线条是如此的空泛,坡度也多平缓。小岛鸟水<a id="ch4-back" href="#ch4"><sup>(4)</sup></a>在他的日本山水论中也写道:“此处群山多乖戾,犹如仙游此土。”

如此,甲州的山,说不定就是山中的俊杰呢!从甲府市乘坐公共汽车上山,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便来到了御坂岭。

御坂岭的海拔为一千三百米。岭上有一家小茶馆,名曰天下茶屋。井伏鳟二先生从初夏开始就借住在这家茶馆的二楼闭门写作。正因如此,我才来到此地。为了不打扰到井伏先生,我便在隔壁一室住下,打算暂且在此仙游一番。

井伏先生一直在忙于写作,我在征得他的谅解之后,便在茶馆安顿下来。从那以后,即使我很不情愿,也不得不每天从正面面对着富士山。此御坂岭是甲府到东海道、往返于镰仓的要冲。据说是从北面观赏富士山的最佳视点,从这里眺望到的富士景色,在古时便被列为富士三景中的一景。但我却对此景提不起兴致,不仅鲜有兴致,甚至根本看不上眼。这里看到的富士山,太过于死板,一点儿都不鲜活。远眺,富士山被放置在了正中间,山麓下的河口湖泛起阵阵白光,寒气逼人地延伸而去。近观,群山都一副低垂的姿势,蹲伏在富士山的两旁,环抱着湖水。这种景色在我眼中掠过,顿时让我狼狈不堪,面红耳赤,宛如澡堂里的油漆画、戏剧中的布景,完全是照着原样画出来的。看一眼,便使我感到惭愧至极。

在茶馆里逗留了两三日后,井伏先生的写作也暂告一段落。于是,我们两人便在某个午后的晴空下,相约攀上了三之岭。比起御坂岭来,三之岭要略微高些,海拔为一千七百米。一路都是急坡险道,约莫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总算登上了山顶。想起攀登时我不断用手拨开蔓草,在那羊肠小道上近乎匍匐爬行的样子,一定是难看极了。井伏先生却是全副武装,穿着登山服,显得很是轻快,而我没带登山服来,只有穿着袖口宽长的棉和服了。茶馆的棉和服又很短,因此我那汗毛很长的小腿有一大截都露在了外面,我脚上穿的木屐也是从茶馆老板那里借来的橡胶底木屐,我自己也觉得这身装束很是不得体。后来,在费了一番工夫后,和服带也被我系在了小腹上,又把挂在茶馆墙上的一顶旧草帽戴在头上试了试,结果却愈加显得怪异了。井伏先生绝不会因为装束就对一个人妄加评论,但此时也多少显露出一些过意不去的神色,他便小声对我说:“真正的男子汉是不会在意自己穿什么的。”这句话顿时将我的尴尬一扫而尽,至今我仍难以忘记。待我们好不容易攀上山顶后,突然一股浓雾袭了过来,即使是站在山顶上一个开阔的观景台的悬崖边上,也什么都眺望不到。在这浓雾的笼罩之中,井伏先生在一块岩石上坐了下来,悠闲地点起了香烟,吸烟同时还放了一个屁,显得无聊之至。观景台处有三家茶铺子,在选了一对老年夫妇经营的陋室后,我们坐下喝了一杯热茶。茶馆的老太婆用万分遗憾的口气对我们说道:“这雾起得可真是不凑巧哩,但过不了多久,雾就会散去的,那时就能很清楚地看见富士山哩。”说着又从茶铺里屋拿出一幅很大的富士山照片,并站在崖边上用双手高高举起照片热情地向我们解释:“就是这里,这里,看!就是这么大,看得就和这个一样清楚哩。”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她手中的富士山,会心地笑了。已经看到美丽的富士山了,就算浓雾从此不再散开,也不会有什么遗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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