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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再是处女(第1 / 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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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苔丝·德比,或者说是德伯,多少有了一点儿改变——是原来的她,又不是原来的她。目前这个阶段她是以陌生的异乡人身份生活在这里,虽然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是十分熟悉的。她先前很长一段时间躲在家里不与外界接触,后来决定在当地村子里干一些户外的活儿;时值农村最繁忙的季节,任何室内的活儿都比不上在地里收割庄稼挣的钱多。

一方面出于她自己的原因苔丝希望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另一方面,为了避开那些年轻小伙子向她献殷勤,她在教堂钟声还没有敲响的时候就出发,到了教堂,便在楼下后排靠近教堂司事存放东西的地方找个座位,这种座位——旁边就能看见竖立着的棺材架和那些掘墓工具——通常只有老年人愿意坐。

别的那些女子的动作跟苔丝的相仿。当每个人都扎好一个麦捆的时候,一群人就像跳方阵舞似地从四面聚拢来,各人都把自己那一捆竖立在地上,跟别人的麦捆靠在一起,一直到十个或十二个麦捆形成一个麦堆,或者按当地的说法,形成一个“麦垛”。

几个星期过去了,苔丝的情绪才完全恢复过来,不怕在公共场合露面;甚至在一个星期天早上她觉得有必要上教堂去。她喜欢听礼拜时的诗篇吟诵——尽管那种吟诵不怎么优美动听——喜欢那些古老的圣诗,还喜欢跟着大伙儿在晨祷时唱圣歌。她从爱唱歌的母亲那儿继承了爱好曲调的天性,这种天生的爱好使最简单的音乐对于她都有一种力量,有的时候这种力量几乎把她那颗心揪出胸腔。

收割机把割下的麦子一小堆一小堆地撂在后面,每一堆的量够得上扎成一捆;跟在收割机后面干得挺积极的捆麦人就把它们捆起来。这些人大多数是女的,其中也有一些男的,上身穿着印花布衬衫,裤子则用皮带系在腰间,使后面两颗钮扣失去了作用,当他们的身体一动,钮扣就在阳光下一闪,那情形就好像他们的后腰上都长着一双眼睛。

在这些偏僻的山上和谷地里,苔丝轻轻地、平静地行走,跟她活动于其中的环境溶成一片。她那轻盈的、不易被人发觉的体态成了整个景色的一个组成部分。有的时候,她那些离奇的幻想使她周围自然界的活动显得十分剧烈,似乎很像她自己人生经历的一部分,或者不如说,自然界的活动硬是成了她自己人生经历的一部分,因为,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心理现象,看上去像什么样子就成了那个样子。半夜里的寒气和阵风在冬日的树枝那些被裹得紧紧的叶芽和它的树皮中间呜咽,那是表达严厉责备的公式。雨天,则是某个她说不清楚的道德神灵对她的软弱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表示悲哀;这个道德神灵,她既无法确定地把他划归到童年时代心中的上帝那一类,又不知道他究竟属于另外哪一类。

但是,在这群捆麦人当中,还是那些女的最有意思,这是因为当女人成为户外大自然的必要部分而不像平时只不过是那儿的一个普通物体的时候,她们就具有了一种魅力。一个在地里干活的男性只是一个男人在地里而已,但是一个在地里干活的女人却是田地的一部分,她不知怎的失去了自身的轮廓,吸取了周围环境的精髓,使自己和大自然融成了一体。

在这些日子里苔丝只做一项活动,那就是在天黑以后。只有在天黑以后当她走出屋子进入树林的时候,她似乎才最不觉得孤独。当光明和黑暗达到了那么均等的平衡,使白天的抑制和黑夜的迟疑相互抵消,给人留下心灵上的绝对自由时,她知道如何丝毫不差地抓住夜晚的这一时刻。只有在这一时刻,活在世上这种痛苦才最大程度地得到减轻。她不害怕夜色;她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躲开人类,或者不如说是躲开那个被称作世界的冷酷的集体——这个集体,从整个来看是那么可怕,然而从个别的单元来看,却是那样不足畏惧,甚至让人觉得可怜。

那些女人——或者不如说是女孩子,因为她们大多数都很年轻——头上戴着拉得低低的、帽边上还挂着大块飘动遮阳布的布帽子,手上戴着手套,以免手被麦茬划破。她们当中的一个穿着淡粉红色的短上衣,另一个穿浅黄色的紧袖长外衣,还有一个穿着跟收割机那十字架摇臂一样鲜红的裙子;其他那些年纪比较大的则穿褐色粗布罩衫——有很长历史的、最适合女人在地里干活穿的衣服,但是却被现在的年轻姑娘们渐渐摒弃。这天上午,大伙儿都不由自主地往那个穿粉红色短上衣的姑娘看,因为在这一群人里面她的身段最苗条,体态最轻盈。不过她的帽子戴得很低,在她捆麦子的时候人们一点也看不见她的脸,虽然可以根据一直垂到帽边遮阳布下面的一两绺深棕色头发推测她的肤色。别的女人经常环顾四周,她却只管低头干活,从来不想引人注目,也许正因为如此,才惹得人们偶尔向她投来一瞥。

然而,这天早晨,在所有红通通的东西当中,最鲜明的要数耸立在紧挨着马勒特村的一片金黄色麦地边上那两条涂着红漆的宽木条。原来,昨天晚上一架收割机被搬到了麦地边上,准备今天白天使用,它的那个旋转式马耳他十字架<a id="ch6-back" href="#ch6"><sup>〔6〕</sup></a>就是这两条宽木条和下面另外两条组成的。它们所漆的红色在阳光照耀下变得更加浓烈,使它们显得好像是在液态的火里浸过似的。

过了一会儿,阳光透过农舍百叶窗的缝隙射进屋里,使碗橱、衣柜和其他家具上出现通红的拨火棒似的一条条红线,也晒醒了那些还躺在床上的该去收割庄稼的人。

这片麦地已经被“打开”了,也就是说,沿着整个麦地的周缘已经用手工将一圈麦子割去,形成一条几英尺宽的小路,以便首先让马和机器通过。

雾霭使太阳显得很特别,好似人一样长着有感觉力的五官,必须用阳性代名词才能恰当地形容。这会儿他的模样如此,再加上整个景色中没有一个人影,这就立刻解释清楚为什么古时候会有太阳崇拜。此刻的太阳使人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这种崇拜更合情合理的宗教。这个光芒四射的物体,长着金黄的头发,笑容满面,目光温柔,如上帝一般神圣,却又充满青春的活力,正关切地俯视着下面的世界,觉得那儿到处都是有趣的事物。

从那边的小径上来了两组人,一组是男人和男孩,另一组是女人。这会儿,东边树篱顶部的影子正落在西边树篱半截高的地方,因此,这些人的头已经沐浴着朝阳,而脚还处于黎明的亮度中。他们进入最近的那一道在地边的两旁有石头柱子的篱笆门,从小径上消失不见了。

从此以后,她经常一连好多日子躲在她和几个弟弟妹妹合用的卧室里。在这儿,在她的几个平方米面积的茅草屋顶下,她看着外面刮风、下雨、下雪、绚丽的夕照和由缺到圆的月亮。她如此深居简出,到了后来,人人都以为她离家到别处去了。

她捆麦子的动作机械得像钟表一样。从刚刚扎起来的麦捆中她抽出一把带穗子的麦秆,用左手掌把它们的端部拍齐,准备把它们当绳子用。然后弯下腰向前,双手把地上的麦子拢起抵住膝盖,把戴着手套的左手伸到麦捆底下,继而在另一面与右手碰到一块儿,像情人似的把麦捆整个儿抱起来。接着她把这绳的两头拉到一起,跪在麦捆上把它系紧,在这过程中裙子时而被微风吹起,她便把它拍打下去。她的手臂在暗黄色的皮手套和衣袖之间那一小段是裸露的,一天下来,细嫩的皮肤被麦茬划破,流出血来。

先前回头往后看过的那些人在做礼拜的过程中又回头看,后来他们看见了苔丝,便低声议论起来。苔丝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心里难过,觉得以后不能再上教堂来了。

有的时候,在扎完一捆而又尚未开始扎下一捆的间隙,她直起身子休息一会儿,把松了的围裙系系紧,把歪了的帽子戴戴正。这时候人们可以看见,她是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子,鹅蛋脸上长着一双深陷的眼睛,那又长又密的头发柔软服帖,似乎不管落到什么东西上面都会紧紧贴住。与一般的在乡村长大的姑娘相比较,她的面颊显得白一些,牙齿整齐一些,红红的嘴唇比较薄一些。

参加礼拜的人三三两两走进教堂,在苔丝前面那一排排座位上坐下,接着低下头来,两手支撑前额四十五秒钟——仿佛是在祈祷,其实不是——然后坐直身子,环顾四周。诗篇吟诵开始,所挑选的那些乐曲当中恰好有一曲是她喜欢的——一首叫“兰登”的古老的双节乐曲<a id="ch5-back" href="#ch5"><sup>〔5〕</sup></a>——不过她并不知道这名称,虽然她也许很想知道。她思忖(尽管不知道如何确切地措词),一个作曲家的力量是多么奇怪,简直和上帝的一样,他居然能在坟墓里引导她这么一个女孩——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也决不会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的这么一个女孩,来体验他独自先体验过了的一系列感情。

这是八月的一天,太阳升起来了,天空还是雾蒙蒙的。昨天夜晚雾气更浓,现在被温暖的阳光照射之后,四处分散,缩成羊毛状的一团团,滞留在山谷和浓密的树林里,等待着太阳将它们彻底驱散、晒干。

不一会儿,麦地里传来一声如蝈蝈求爱时发出的滴答声。收割机开始工作了;从篱笆门上方望去,可以看见串在一起的三匹马和刚才提及的那架长长的摇摇晃晃的收割机在移动,那三匹牵引机器的马当中的一匹上骑着赶马人,管机器的人坐在收割机的座位上。马拉着机器先从麦地的这一边向前走,收割机那十字架慢慢地转动着,直到下了山坡,便完全看不见了。不一会儿,它以同样稳定的速度在麦地那一边出现;首先看见的是前面那匹马额头上闪闪发亮的铜星渐渐升起并高于麦茬,接着是色彩鲜明的十字架摇臂,然后是整架机器。

14

收割机每绕一圈,麦地外围的麦茬地便宽一圈;随着上午的时间慢慢过去,地里尚未割完的麦子所占面积越来越小。兔子、蛇和老鼠像躲进堡垒似的往麦地中央退避,并不知道它们的庇护所很快就要被摧毁,它们的末日下午就要来到——下午,它们的掩蔽处缩得越来越小,逼仄得可怕,它们不管是朋友还是敌人,都紧紧地挤在一起,直到所占面积只有几米直径的最后一批竖立着的麦子也被准确无误的收割机锋利的牙齿咬断,于是它们统统被收割庄稼的人用木棍和石头打死。

苔丝就这样根据陈规陋习想象出那些与她本性不相容的幻影和声音把自己包围起来,然而,她的幻想是在进行一种可怜的错误的创造——弄出了一群从品行方面找人岔子的精灵,使自己毫无理由地感到恐惧。与实际世界格格不入的,正是这些东西,而不是她。走过在树篱中睡觉的鸟儿身旁,看着在月光下窜奔的兔子,或者站在有野鸡栖息的树枝下,苔丝都觉得自己是“罪恶”的化身,侵犯了“清白”的生息地。可是,在这么想的时候,苔丝是在没有差异的事物之间划分界线。她觉得自己处于对抗之中,实际上她与周围环境是十分和谐一致的。她被动地破坏了一条公众所接受了的社会成法,但是对于这个环境——她没有根据地相信自己与之格格不入的这个环境——所理解的规律,她丝毫没有违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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