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美味(第2 / 3页)
没有什么比寒冷的天气和善举这两样事情加起来更能刺激一个人的食欲了。里什朗什乡村礼堂菜单上最吸引人的一道菜是松露煎蛋饼,这是在法国永远都不会失去诱惑力的一样东西。我极少看见一大群人能行动如此迅速且目标一致,等我匆匆写下一点笔记再抬起头时,那地方几乎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礼堂里的人们愉快而吵闹,每个人都在桌边走来走去,查看桌上写着名字的纸片,寻找预定好的位子。我找到了我的,在寒暄声中和附近每一只能够得到的手握了一遍。他们都是些当地人,心情很好,嘴巴很干。
在这种情况下,我发现作为一个外国人很划算。人人向你敬酒。还不单单是酒,他们还给你各式各样的忠告,无论你想不想听,因为他们认定你受教育的程度不够,许多事情只有法国人才能完全理解,所以你需要一点帮助。
就拿松露,也就是别称为神圣的块菌的这样东西来打个比方。英国人根本不懂享受这珍馐美味,我这个从英国来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松露是不能人工栽培的呢?它想长哪儿便长哪儿,任何人工培植都拿它没有办法。这就是为什么每年的产量和价钱会相差如此之大。我的老师隔着桌子摇头晃脑,好像他自己参与制定了这条大自然规律一般。
它们的香味和它们的美味
让我们热爱普罗旺斯。
换句话说,这歌唱的就是给我们松露吧。很多松露。
这听起来可够贪婪的,其实倒也不全是。如果圣昂图瓦纳行了神迹,那么市面上就会有许多松露。松露越多,教堂领受的赐福也就越多,因为按传统,募捐所得的松露在礼拜结束后会被拍卖,拍卖所得都将用于慈善或教会事业。
所有的奉献篮都被汇总做了统计。让人欣慰的是,所有的篮子都满满的,堆满了松露和大面额现钞。既然已经用物质和钱财供奉过上帝,教堂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唱诗班唱起了亨德尔的《哈利路亚赞美诗》,将大家送出教堂。教堂外,雨已经停了—“真是神的眷顾啊。”我身旁一个虔诚的老教徒抬头看了看天空说—这样拍卖会就可以像预先安排的那样在市政厅外举行了。
大概所有的人都是这么想的。教堂的门还没开,但台阶前的一小片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有些可是有备而来的:这些人在人群中走来走去,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纪的访客。其实他们是黑松露爱好者协会的老会员,都披挂着全副盛装:黑色大袍垂到小腿处,脖子上挂着黄黑相间的缎带,缎带上别着奖章,头上还戴着阔檐黑帽。我看到人群边缘有两个人,各自从袍子里取出藏着的松露,相互比较着。他们双手拢起,半遮半掩,好像要防范那些好奇的眼睛偷看,而且歪着头窃窃私语,帽檐都快要碰在一起了。他们不会是交换国家机密的特工吧?!
来之前人们告诉我参加礼拜的人都得带上一块松露,我摸了摸那块包在锡纸中藏在口袋里的宝贝疙瘩,以确保它的安全。突然间传来了铁块相互摩擦的声音,然后是沉闷的撞钟声,一群被钟声震聋了耳朵、受到惊吓的鸽子哗啦啦地从塔楼里冲了出来。人群像个巨兽,推着我往教堂的台阶上走。再接着,门开了。人们互相推搡着,尽可能地维持着礼貌,去争抢靠近圣坛的好位置。人群如潮水般涌进了教堂。法国人从来就没有学会过盎格鲁-撒克逊人规规矩矩排队的习惯,他们认为这习惯在日常生活中使用起来太不方便了。
教堂温暖而明亮,显然保养得很好—淡色的石拱门光滑且没有任何涂鸦,木制品都上了油,圣坛四周摆放着鲜花。合唱团里的人或是翻看赞美诗的谱子,发出沙沙的声音;或是小心翼翼地清着嗓子。一阵风吹来,飘过一缕独特的味道:不是焚香,不是花香,总之和圣洁无关。那是一种世俗的香味,我们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为了这个味道。在铺着蕾丝花边的布道台上,一字排开地放着六个松露,像是六个得了关节炎的黑拳头。那是我见过的个头最大的松露,每个看上去都至少有四分之一磅的分量。它们被刷洗得干干净净,不带一丝尘土。这是一个饕餮之徒看了会打心底里喜欢的景象。
礼拜仪式开始前通常会有片刻安静,但这儿却不一样。有些参加礼拜的人可能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更多的人却毫无顾忌—他们招呼朋友,评论鲜花,赞叹松露的个头,感慨拥挤的程度。这时候,教堂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人群溢到了教堂外面。来自新闻界的摄影记者和电视台的摄像师们你推我搡,寻找最佳拍摄角度,尽管人声鼎沸,也还可以听到照相机快门的咔嚓声和闪光灯跳出来的声音。
主持牧师佩里格莱兹的出现带来了些许安静。他让我觉得每个神职人员都该长得像他那样—一头光环似的银发,脸长得像成熟了的小天使,表情愉快而祥和。他带着甜美的微笑欢迎我们的到来,礼拜就这样开始了。
会场的中心是广场中央的一个桌子,随着人越聚越多,拍卖师站到了桌子上。他是黑松露爱好者协会的一员,如果当天有美髯大奖赛的话,他肯定能捧得大奖而归。他的胡子绝对是一件富丽堂皇的装饰品:须髯茂盛,傲视地心引力般优雅地向上翘起,并向两旁伸展,如同翅膀,其阔度几乎可以和他的会员帽相媲美—绝对是胡须中具有艺术鉴赏价值的一件精品。
人们都在谈论刚才的礼拜到底得了多少奉献。听起来不是什么好消息。今年的买家得多掏钱了,因为从所得的奉献中,可以看出这一年的收成颇让人失望。今年仅仅收到了三公斤(不足七磅)松露,去年则有七公斤(超过十五磅),因此价格肯定会涨。但按黑松露爱好者协会八十多岁的埃斯科费尔老先生的说法,任何花在松露上的钱都是值得的。“松露这样东西,”他说,“能让女人更仁慈,男人更英勇。”为了仁慈的女人和英勇的男人当然值得多花费一些了。
拍卖师用手背从两侧捋了捋胡子,便开始了工作。他带着苏富比老拍卖师般的沉着,用他的开场白让听众为这个昂贵的上午做好心理准备。“这个夏季该下雨的时候没有下雨,”他说,“所以今年收获的松露很少。特别少。现在,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稀少的东西总是昂贵的。但是,”他摊开手掌,掌心朝天,向观众耸了耸肩,“你们干吗不节省酒的开支呢。”
他举起第一只松露让所有的人看,前排的一个人喊出了九百法郎的报价。拍卖师瞪眼瞧着那个竞价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些疑惑,有些鄙夷。“简直不能相信我刚刚听到的。只有可怜的区区九百法郎?这可是个大个头,重二百二十克。而且毫无瑕疵,马上可以用来煎蛋饼。一点泥也不带。”他高高在上,从桌子上俯视着下面一张张脸,满怀希望地举起一只手拢在耳旁。有人加价到一千法郎。还不够。他使出了秘密武器,这个销售策略一定能让苏富比羡慕不已:上帝和拍卖师同在。“想要得救赎吗,你们这群罪人?来吧!加价吧!”念及能得到上帝的宽恕,竞标的人们一路加价,把价格一直抬到了一千五百法郎(两百美元),小槌子终于敲了下来。
拍卖师继续喋喋不休,其中不断提及全能的上帝,并佐以各种烹饪秘方,直到拍卖完最后一只松露。加上先前的现金捐款,这个早晨所得的全部善款金额为二万四千七百法郎。数字宣布之后,赢得了公众的一片掌声。但仍处于销售狂热中的拍卖师意犹未尽。他瞥见了一旁的奉献篮,想象力得到了激发:“这也是个值钱的东西,”他说,“这篮子是受了上帝赐福的!”绝对没错,这篮子最后卖了一千法郎。人群中传扬着二万五千法郎(三千六百美元)这个神奇的数字。不管怎样,我们大家都挣了一顿午饭吃。
祈祷声和唱诗的声音响了起来,几千年来,这些声音从来就没有变过。现代世界一下子变得如此之遥远,遥远—只是得把眼睛闭上。睁开眼,毫无疑问,还是在二十一世纪。尽管电视摄制组尽了最大的努力不妨碍公众,但他们还是无处不在。另一现代化的手笔来自唱诗班的男孩。他们梳洗得干干净净,满头金发,绝对像天使般可爱。只是他们穿着漂亮时尚的运动鞋,鞋子从白袍底下探出头来,橡胶鞋底擦着地板,发出不和谐的声响。
布道开始了。佩里格莱兹选择用当地方言,“我们的母语”,也就是普罗旺斯语来传道,对我无知的耳朵来说,几乎什么都听不懂。据说这方言里夹杂着拉丁语和希腊语成分,但总的听起来更像是法语的夸张版,言语间充满了奇妙的、卷着舌头发音的单词。所以除了阿门,整个布道中我能明白猜出含义的词就一个。不用说,自然是松露了。随着奉献篮在一排排座椅间传递,这个词在教堂上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篮子传到我邻座的男人时,他双手捧起篮子,好像捧着圣餐杯似的,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一个锡纸包,把带来的松露扔了进去。
为了鼓励与会信徒们的施舍,合唱团演唱了一首献给圣昂图瓦纳的赞美诗。听了这首赞美诗,他一定能准确无误地知道大家寄予他的希望。
仁慈的圣昂图瓦纳,赐我们以
大量的松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