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泰勒的蛙腿品尝家(第1 / 4页)
“对了!他在餐厅外的空地上支起一张桌子,然后就开始做菜。老天,猜猜他烧了些什么?除了青蛙还是青蛙,最多再配上些薯条。第二年,照旧如此。就这样,一年接着一年。现在,像你知道的那样,我们有了自己的组织,有二百五十多个会员。”他看了看表,然后掉头走回厨房。“明天早上九点到村委会的议事大厅来找我。那儿供应早餐和白葡萄酒,然后有游行。你将成为我们的第一个英国会员。”
我不敢确定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荣誉。在法国,我算不上是个美食家,大概连一个普通的食客都不如,现在居然一步登天,成了蛙腿爱好者协会的会员,这实在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殊荣,算是改变了我的身份。在这类活动中,我通常扮演的角色是默默无闻的旁观者,不为人注意,是偷偷摸摸在一旁记下一点笔记的看热闹的人。这样的状态让我非常满意。但这次,我却将成为一个积极的参与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啃蛙腿。我还会被要求做什么呢?卢瓦松除了告诉我第二天早上去吃早饭以外,并没有其他指示。但我曾经观看过朋友加入爱好者协会后的庆祝仪式,所以知道在那些仪式中,常常有捉弄人的游戏。一口气喝完一大杯红酒,其间不许换气,也不能洒出一滴来;用普罗旺斯语背诵一段效忠的誓言;在协会的会歌上签名—所有这些,我都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躲在观众中,心安理得地观看而已。但这回,我自己要成为被观看的对象了。
虽然没有办法想象入会仪式到底会怎样,但有一点完全可以预料到。毫无疑问,我会被要求啃—不单单是啃,而且是津津有味地啃—十来只,或者是更多的蛙腿。我记得以前曾尝过一次蛙腿,那一次的经历颇令人难忘,因为当时我全部的感觉就是在吮吸大蒜味的棒棒糖。但那次的蛙腿出自一个业余厨师之手,他完全不懂烹饪蛙腿的奥秘所在。维泰勒本地的厨师毫无疑问会有更高明的手法。想到这一点,我决定在正式出场前先私下练一练。
虽然那晚维泰勒的餐厅里也供应各种青蛙美食,我还是被一条小街边的排档吸引了过去。帆布的帐篷支在架子上,长板条桌在一个临时的柜台前摆开。绝大多数的位子都坐满了人,我注意到那一晚最流行的服饰打扮是将纸餐巾塞到衬衫领子里,这架势在法国意味着要好好吃上一顿。音乐和笑声四处响起,波希米亚之风在空气中飘荡,桌上摆着一瓶瓶雷司令酒,菜单上写满了蛙腿的字样。我在一大群吵吵闹闹、身材粗壮的男人旁边坐下—从他们穿的汗衫来看,他们是一个橄榄球俱乐部的成员。我把女服务生叫来,开始点菜。
我的口音让邻座转过头来,他的头歪着,耳朵上看得出有伤痕。大概是个前锋,那伤痕一定是在太多的混乱扭打中留下的印记。他的脸宽宽的,样子挺和善。
青蛙,既非鱼,亦非禽,而是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一种美味。对许多人来说,吃青蛙首先代表着古怪的饮食习惯,至今英国人还用它来指代一整个国家。在谈到法国人古怪的口味时,英国人会带着恐惧的表情说:“那些青蛙们。”这“青蛙”指的就是法国人。他们真是什么都敢吃。
生活在法国南部的人,很少能在菜单上看到青蛙这道菜,因为南部多阳光而少雨水。青蛙生长在潮湿地带,在池塘里繁殖,并在温和的气候中度过它们湿润的一生。要在普罗旺斯的厨房里发现它们的概率很小。所以当我决定探究一句流传甚广的老话—“实际上,青蛙吃起来味道和鸡差不多”—对不对的时候,我不得不向北走,而且得走上很远。
我以前就听说过,法国最肥最好的青蛙生长在孚日省。孚日省位于法国东北,地貌起伏有致,一派绿色,大自然赋予了这个地区山谷、河流,还有就是成百上千个水洼—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片小水滩而已,但对青蛙来说却不亚于天堂。这样,孚日省就成了喜爱品尝青蛙的美食家们每年都要去朝拜的圣地。每年四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他们会从法国各地赶去,聚集在小镇维泰勒庆祝他们共同的爱好。
维泰勒最出名的是富含钙质、能够治病的矿泉水。当地有各种“水疗”项目—到公园里散步,骑自行车,或者到赌场赌些小钱放松放松。但最关键的是一瓶接着一瓶不间断地喝当地出产的矿泉水。水喝下肚,涤净内脏,滤清脏器,给人们带来健康的肤色。不消说,镇上的生活自然是一派祥和安宁。游客们在自己的消化系统上所犯下的罪孽,在这儿得到医治,他们慢悠悠地走路,慢悠悠地骑租来的黄色自行车。街道上,除了两个公共厕所因为人们喝了太多的水而生意兴隆之外,其他一切都是慢吞吞的。平静主宰着一切。
我到维泰勒的这天,一切正行将改变。这天多云,天色灰暗,气温凉爽—据一个在路边咖啡馆慢慢喝着一杯啤酒的业余气象学家说,这是适宜青蛙生长的绝好天气。街边,工人们正在安装各种临时装置,任何正儿八经的活动大概都需要这类玩意儿:游戏射击靶,旋转木马,出售纪念品和点心的小摊,还有长条形帐篷,里面支起了板桌,让人们可以坐下体面地吃—还能有什么其他东西呢,自然是吃青蛙了!他们会吃掉许多青蛙。如果去年的数字有参考价值的话,我们不妨来看一看:去年的情况是,在这个活动结束的时候,近三万人消耗了大约五吨青蛙。
“你是从哪儿来的?”他问。
“我是英国人。”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忐忑不安,因为法国和英国之间的橄榄球赛很有成为阿金库尔战役<a id="zw1" href="#zhu1"><sup>[1]</sup></a>翻版的味道,双方的队员和球迷都热血沸腾。幸运的是,我的邻座好像没有任何怨气。
“哦,英国佬。”他说,“你们可真够倔的,打起球来像一辆辆坦克。”我想这大概是恭维吧,因为他拿起面前的酒瓶,把我的酒杯倒满了。“你在这儿干吗?”
黑堡塞尚:约1904年
我告诉他我非常想知道关于青蛙的事,他哈哈大笑起来,还推了推他的伙伴。一个英国人居然对青蛙发生了兴趣。还会有比这更古怪的事吗?
打开当地报纸,满满两整版广告,作为各种产品代言人的青蛙占据了大量的版面。其中一只青蛙穿着件含蓄的维多利亚式条纹泳装,向人们保证在摩影百货可以买到称心如意的衣服。维泰勒健身房的广告上则画着一只举着杠铃、长满肌肉的青蛙,它保证任何学它的人都能成为美腿女王。接下来的几天,我发现这儿的人特别欣赏并且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美丽的蛙腿”,说的时候还暧昧地挑挑眉毛眨眨眼。另一个广告列举了八种享用这一美味的方法—用雷司令酒煮,放在乳酪火腿馅饼中,藏在芬芳香脆的烙面条、芦笋和蜗牛下面,甚至是用普罗旺斯菜式的方法来做。总之,用一条蛙腿,他们可以做出任何想象得出来的味道。同一页上,还有一只半躺着的裸体青蛙,姿势一如经典照片上的裸体美女,上面写着“蛙腿小姐”的评选通知(有些爱慕者称她们为美腿小姐),正式评选的时间是在星期日的午餐之后。另外,在蛙腿爱好者协会的支持下,磨坊酒吧还会有巨无霸青蛙的评选。总而言之,这些活动足够让人们忙上一整个周末的。
我已经和蛙腿爱好者协会的会长卢瓦松先生约定了见面,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磨坊酒吧检查准备工作。卢瓦松先生瘦瘦的,充满活力。看起来他很欢迎我的到来,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在参加活动的海外游客名单上再添加上一个新国籍。参加活动的有比利时人,荷兰人,德国人,甚至有葡萄牙人,但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英国人。这事已经传开了。在我去找他的路上,我听到了两个正在帐篷里装桌子的工人的对话。“他们说今年来了一个英国人。”他们中的一个说。“啊,好啊。我会转告青蛙的。”另一个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大厅后的厨房里,炉子边,一碟一碟的蛙腿摞得高高的。在去厨房的路上,卢瓦松向我讲述了维泰勒是怎么成为青蛙美食家的朝圣地的。
“那是在二十七年前,”他说,“顺着这条路往下走,一位叫勒内·克莱蒙的先生开了一家餐厅。他拥有的一小片土地上有一摊水洼。一九七二年的那个春天,他发现水洼遭到了入侵。那是上百只青蛙!他从没有见过那么多青蛙!该怎么办呢?”
“这个嘛,”我回答,“既然他是个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