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闻”钟情(第2 / 4页)
唯有慷慨一词可以用来形容那顿自助餐:火腿、香肠、馅饼、蛋糕、风景画般壮丽的蔬菜色拉、盛在巨大无比的碗里的土豆色拉。自然还有铜墙铁壁般的干酪:利瓦罗干酪(又被称为人民大众的肉)、卡门培尔干酪、蓬莱韦克干酪和方形干酪。装了满满一碟子菜肴,我们在一个十二人的桌子旁找到了位子。尽管到处都是热情洋溢、友善客气的人,我还是注意到我不知怎么冒犯了对面的那位女士。她看着我的盘子,里面的内容显然让她很失望。她看着我,伸出食指,摇晃起来。这个姿势显然表明我犯下了可怕的错误。
“先生!你没有拿干酪!”
这是真的,我的碟子装得满满的,但确实还没有干酪。我是准备稍后再去取。但还没等我来得及解释,那位女士便探过身来,以确保我能听清楚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让我告诉你伟大的布里亚·萨瓦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一顿没有干酪的饭就像是一个美丽的姑娘少了一只眼睛。’先生,就是这样。”
我四顾寻找我的骑士朋友帮忙解围,但他正忙着亲吻邻桌的什么人。露露也离得太远了,帮不上忙。我只能自己和那个控诉我的人周旋。后来,我向她保证,我会向干酪发起进攻。还有,既然说起了干酪,好心的夫人是否能够告诉我明天的吃干酪比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比赛的规则、技术、参赛者?是否有一个比赛的明星?能不能押赌注?
萨德勒拿到了一块利瓦罗干酪,一大块。但对像萨德勒这样有着无限肚量的人来说,这可算不得什么。萨德勒又拿到了一个酒杯,其实更像是一个小水桶,里面装着的诺曼底苹果酒足够用来扑灭一场小型火灾的。这是一个能把男人和男孩区分开的挑战。萨德勒举起杯,观众们安静下来。他真是太伟大了,在午饭已经消灭掉那么多食物和酒的前提下,还是咧着嘴,长长地一口气将酒一饮而尽。观众们表示赞赏:吹哨、鼓掌、欢呼。老会员们显然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我们的英雄得到了他的奖章。
萨德勒的妻子露露站在我边上。“他干得不错。”我对她说。她点点头说:“这很正常。酒杯面前,他从来不会退缩。”
仪式结束后,轮到他发表感想了。如果换了我,这可是一种磨难,我会用比吃一块干酪还少的时间来结束讲话:小声地说几句“谢谢”“太荣幸了”,然后赶快退场。但萨德勒可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在不吃饭的时候,他是一位大学老师,这肯定是他爱讲话的一个原因。另外,他的法语完美无缺。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肚子装满了苹果酒。他一把抓起麦克风,那劲头让我觉得他准备把麦克风咬下一口来呢。
他的开场白就足以证明他确实是个成功的演讲者。他知道他的观众想听什么。“我有一个梦想,”他说,“那就是在一张完全由利瓦罗干酪做成的床垫上和我的妻子做爱。”露露低下了头。作为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法国女人,她自然不愿老公把闺房里的事给抖搂出来。但萨德勒已经提到了卧室,他怎么可能就此打住呢。“今晚我将戴着我的奖章上床。”他向观众们保证。这引起了人们多少想象啊。观众们竖起了耳朵听着他的每一句话,他讨论起性、干酪、文学和他对法国的热爱—或者是他所称的“渴望”,滔滔不绝,过了好久才结束讲话。
他还没放下话筒,就扑到女镇长那儿,亲了她一下。然后,他把骑士会中的女会员一一亲过。大喊了一声“我是个英国人,所以我也可以亲男人”之后,他就去拥抱每一位男性会员朋友,用鼻子擦他们的脸表示亲热。想象一下一个正处于竞选白热化阶段的政治家,你就知道当时的情形了。每一个吻所带来的湿漉漉的响声,一丝不漏地被麦克风捕捉到,然后通过扩音器送到广场的每一个角落。“我的老天,”一个观众在人群中感叹道,“自打撒切尔夫人下台,这些英国人可真是变了呀!”再过一会儿,我就得和这样一个男人坐在一张桌子旁签名售书了。
这些问题引得桌旁的其他人都加入了我们的对话中。每个人的观点都不一样,一个也不例外。只在一个问题上,大家达成了基本的一致,那就是有一个本地男子,在前几届比赛中都有不俗的表现,是众望所归的冠军。有消息说他经过艰苦的训练,目前身体状态极佳。“但是请注意!”有一个人指出,今年有一位外来的选手,一匹黑马,是大老远从法国中部的克莱蒙费朗赶过来的。一个女人。不单是这样,她还是个日本女人。这使得饭桌边的人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好像这消息足以证明利瓦罗举世闻名。
此时,那位女士已经完全接管了接下来我应该吃些什么的责任。看到我的盘子上空出了一些地方,她就陪我回到自助餐桌旁,监督我挑选干酪。我选了一块在我眼中已经足够大的三角形利瓦罗干酪。那位女士咂着嘴表示不满。我太不放松了。在更大块的干酪前,她伸出一根手指,挑了一点,品尝了一下成熟程度,然后选了其中最大的一块放到我的盘子上。
从性格来说,利瓦罗干酪可不是谦虚的那一类。还没有放进嘴里,它就把味道早早地送进了你的鼻孔,那味道尖锐、几近刺鼻。干酪本身结实、耐嚼、有弹性、肥美,富含脂肪(百分之四十五),绝对美味—和淡淡的、过度加工了的农家干酪完全是两个极端。那位女士看着我一口口地吃,满意地点着头。等那些干酪全部被送进肚里,我也差不多完蛋了。我的前额上盖满了一层细小的汗珠,心脏狂跳不止。但那位女士还不放过我。
“好,”她说,“现在你需要一点点卡瓦多斯酒帮助消化。”
萨德勒就像是只蝙蝠,对某些特定的声音有着超强的敏感度,那个具有魔力的词自然没能逃过他的耳朵。如果喝一点睡前饮料,对他的消化(那是一个冗长可叹的过程)大有裨益。另外,他指出,卡瓦多斯酒是诺曼底人发明的,并且出于对主人的礼貌,我们应该听从那位女士的建议。
幸运的是,有一个组织者跑上前来,把麦克风从他手中一把夺了去,而萨德勒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的签名售书做广告呢。我们点了饮料,在一堆书后坐下,准备好了让自己被热心的读者仰慕一番。
作为一个作者,我常感到签名售书这样的场合既古怪又让人丢面子—有点像被当作一只动物在动物园展出。人们在可以攀谈的距离之外盯着你。你试着露出微笑。他们便向后退一步,仍旧盯着你。耳朵里陆陆续续传来这样的评论:“他看起来比照片上老。”“我觉得还是等简装本出来再说吧。”“这些摇笔杆子的人离不开酒,你知道的。”“我真为他的夫人难过。”“去啊,你去问他。”问什么?其实,你是盼着人们来问你问题的,任何问题都可以,这样就不会显得孤单了。但通常情况下,很少有人过来问问题。一个比较勇敢的人走上前来,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下便离开了,眼睛就是不往你身上看。
不过这次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次的主角可是戴着奖章的名人,骑士先生,陶陶然于观众的掌声和高纯度酒精饮料中的萨德勒先生。我们度过了愉快而欢乐的一个小时,签了一些自己的名字在书页上,并且发现利瓦罗的人民热情开朗,总是乐呵呵的。他们还热衷于亲吻。我一直相信从天气严寒的地方来的人,性格都是冷冰冰的。越是往北走,人们的性格就越保守。但在这儿,我们不断看到人们长时间地互相拥抱,其间还穿插着四个亲吻。这可比通常法国人见面时亲吻的次数翻了一番。我注意到这个情形显然引起了萨德勒的关注,询问之下,我才明白原来他担心刚才在舞台上,他对他的会员朋友们显得不够热情,亲吻他们的次数太少了,这会让他显得像是个冷漠的英国人。“我想我可能亲得太少了,”他说,“不过还好,我可以在晚宴的时候弥补一下。”
天气依旧很帮忙。那个晚上,利瓦罗所有的人好像都到了街上,到处飘散着烤肉的香味、铸铁架子上烤出来的金黄色薄饼的香味、干酪的香味、苹果酒的香味。我们路过一个正在烤小安杜叶香肠的铁栅烤架—那是种加了牛肚、散发着浓香的小香肠—我看到萨德勒的鼻翼扇动起来。“我可以吞下一把,不成问题,”他说,“我觉得午饭已经吃过很久了。”他整理了一下胸前的奖章,向着广场—也就是晚宴的举办地,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这是一个非正式的自助餐。在一顶帆布帐篷下,长桌子和长椅子已经安排妥当,头顶上是一串四十瓦的裸灯泡。它们造成的照明效果,我总觉得非常的法国化。那种光线,既非昏暗,又远称不上明亮;那是一种夏日傍晚的光亮,可以让人联想到长长的、温暖的夏夜,待在室外,桌上放着一瓶酒,头上有蛾子在飞。我把这个想法对萨德勒说了。通常他会对这样的审美意象非常敏感,不过那一刻,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助架上的食物,心思显然不在我说的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