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闻”钟情(第3 / 4页)
比赛开始了!九名选手都来势汹汹,好像是疯狂撕扯邮递员裤腿的狗。这样的节奏太野蛮了,不可能持久。这是一场马拉松,而不是短跑。两三分钟后,比赛节奏明显慢了下来,不同的比赛策略也渐露端倪。那些第一次参加比赛的选手们明显经验不足,送进嘴里的干酪大小不等,胳膊的动作也缺乏连续性。而且他们不时地斜眼去看其他的选手进展如何。站在我们附近的一个专家评论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相当于打球的运动员不去看球。
萨布隆的小路西斯莱:1883年
我们到达咖啡馆的时候,恰逢这天的第一场音乐表演开演。那是利瓦罗干酪节乐队的演出。他们正从大街的另一头迂回走来,边走边演奏着爵士乐。演出颇有几分水准。乐队的领奏是个大个子男人,将喇叭吹奏得婉转动人,那几个即兴片段都快赶上迈尔斯·戴维斯<a id="zw1" href="#zhu1"><sup>[1]</sup></a>了。
乐队走到广场中央便停了下来。重新开始演奏时,已经不是爵士,而是风格完全不同的曲目。除非我的耳朵欺骗了我,最初的几个音符飘过来的时候,我觉得是那曲《到蒂帕雷里的路好长》。没人想到在法国的乡间会听到这首歌。但事实就是如此。自然,他们的表演里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诺曼底风味,和我童年所熟悉的那首歌的演奏差了十万八千里。器乐的编排花哨而婉转,还有哪点像军队的进行曲,我怎么听都觉得是新奥尔良来的。当乐队开始演唱,带着法文腔调的发音索性让歌词里的目的地听起来好像都不同了。围观的群众可是很喜欢,鼓掌和要求再来一曲的声音不绝于耳。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我们不停地听到这首歌。
咖啡馆对面的一个干酪摊出现在萨德勒的雷达扫视屏上。他坚决地被它吸引住了,迅速跑出去买了一些以便带回巴黎。他回到咖啡馆的时候若有所思。那个摊位上铺天盖地的利瓦罗干酪让他想起了下午的比赛。那些选手们是如何为比赛做准备的呢?
我们想象着为了达到最佳的身体状态,在向干酪和苹果酒发起总攻前的几个月,这些选手们大概都会控制食欲,限量进食。禁食?健美操?跑步?冥想?洗肠?腹部按摩?最后,露露所说的法国式的训练,可能才是大多数选手所采用的方法。“午饭,”她说,“只不过是午饭吃得清淡些。”
这就是我们后来怎么会去一户人家,坐在厨房餐桌旁的原因。那是一个热情好客的组委会成员的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酒瓶:没有标签,没有日期,那是家酿的卡瓦多斯酒。打开酒瓶,芳香的味道扑鼻而来,让人幸福得可以落下泪来。这酒口感润泽,好像是一股暖流从喉咙滑到胃里。他们把这叫作体内阳光。那晚,我睡得像根木头桩子。
生活是不公正的,身体对过量进食产生的反应就是其中之一。我自感第二天醒来非宿醉不可,而萨德勒的情形一定更糟。但出人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我们俩都感觉好极了—睡得很好,精神振作,可以精神饱满地去参加当天的活动,即使活动中必定少不了更多的干酪和卡瓦多斯酒。我们离开饭店去寻找喝咖啡的地方。
尽管刚过十点,放在大街边的烤炉已经开始工作了。烤炉边,盘放着长长的、血色的香肠。利瓦罗所有的狗都出动了,在街上晃悠。虽然它们都装出无辜的样子,但哪个不想趁人不注意时,向那些香肠发起闪电般的进攻呢?在镇上走时,我们不停地看到许多由卡车充当的临时小饭店—一侧的挡板放下来,露出里面的微型酒吧,支起些帐篷,在露天搭出桌椅,窄小得难以容身的厨房里飘出了香味。萨德勒看了看手表,不得不承认现在吃午饭也太早了。他突然停了下来,使得奖章在他胸前跳了一跳。牧神广场远处的一幕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用手肘戳了戳我。“你看到了吗?”
那是一个小摊位,几乎全被酒桶和酒吧给占领了。许多个将鼻子涂得鲜亮的男子,端着酒杯,玻璃的或是塑料的,慢慢地喝着,神情肃穆。帐篷上,涂写着几个致命的词:“品酒:苹果酒和卡瓦多斯酒”。
“真是个好主意。”萨德勒接着说道。
三点。牧神广场前搭出一张长长的桌子。不知是哪个用心险恶的家伙为少年美食家想出了一个活动,作为正式比赛前的热身运动。孩子们两人一组在桌子前排开,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站在后面的要一匙一匙把酸奶送进坐着的人嘴里。听起来很简单,只不过喂的人眼睛被黑色的塑料袋蒙着,只能靠感觉来推测坐着吃的人的嘴在什么地方。摸索、试探,难免弄得一塌糊涂。活动的主持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拿着麦克风,一边不停地报道赛况,一边以杂技演员般的敏捷闪躲着四处飞溅的酸奶。十分钟后,所有孩子和桌子的绝大部分都盖上了一层白乎乎、黏腻腻的东西。所有的人都赞叹这比赛太成功了。
一队清洁人员上前把桌椅打扫干净,接下来就该是“干酪大胃王”的比赛了。这些美食界的奥林匹克选手一一登台亮相,共有九位。观众们拼命鼓掌,特别是为那个明星。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是个身材苗条的家伙。而当那匹“日本黑马”—从克莱蒙费朗赶来的郁子女士到场的时候,观众们沸腾了。她是个矮小的年轻女子,让人觉得让她吃下一条长棍面包都会很困难,更不要说几磅利瓦罗干酪了。节目主持人问她感觉如何。她咯咯地笑了,向观众们招招手。“她很有信心嘛。”我后面的一个人说,“看起来应该有爆发力。但她真的喜欢吃干酪吗?”
先由节目主持人宣布比赛规则。比赛共进行十五分钟,其间选手们要不停地吃面前放着的两块完整的干酪。每块干酪重九百克,大约相当于两磅。液体辅助物是瓶装的苹果酒。任何想要让干酪掉到衣服里的企图都是不容许的,这样做的选手会被驱逐出比赛。肚量最大的选手才能赢。
那个明星开始做准备运动了。他活动着腮帮子,转动着肩部的肌肉,斜眼瞧着对手们,从酒瓶上取下了瓶盖。主持人问他今天在比赛前做了什么最后的准备。就像露露预测的那样,他说他减少了午饭的量。下一个问题:多久吃一次干酪?一年一次,他回答。采访就此打住。他拒绝回答更多问题,显然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比赛全力以赴。
萨德勒露出无辜的表情。“只不过是苹果而已,”他说,“而且品过后,还可以把酒吐掉。”
我看看露露。她笑了,点点头。我还能怎么样呢?
实际上,上午是最适宜品酒的时间。关于早餐的记忆已渐渐模糊,距离午饭还有一段时间。此时,人们目光明亮,味觉清晰。我们在吧台前坐下,开始讨论到底是苹果酒还是卡瓦多斯酒含有更多的维生素C。
尽管苹果酒并不是我的最爱,但不可否认,这儿的苹果酒是最棒的。酒非常新鲜,有一股浓郁的、令人陶醉的水果香。他们说生活在诺曼底的猪和马很幸运,能够品尝到从树上掉下来的开始发酵的苹果。我们还听说有嗜酒的猪专在苹果树下打转,用身体蹭果树,希望能有更多的苹果掉下来。原来苹果酒能带来这么多乐趣。
接下来我们开始品尝卡瓦多斯酒。据邻座的朋友说,上帝创造苹果,就是为了用它们酿卡瓦多斯酒。不同年份的酒,从新鲜的到陈年的,被一一倒了出来。先闻闻香气,再呷一小口,然后,按品酒的规矩,该是吐到边上的一个小盅里,但在这里我不得不承认,酒其实被我们咽了下去。奇怪的是,大中午喝八十四度的酒,却一点问题也没有:头不晕,眼不花,不犹豫,不发颤。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的干酪正像一层绝缘体般保护着我的内脏。我们决定买几瓶卡瓦多斯酒带回家,将来慢慢享用。这时,露露明智地提出我们应该再喝一点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