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酒品尝家的马拉松(第1 / 3页)
楼底下的花园里传来了很大的动静,那是一大群躁动不安的人发出的嗡嗡声。这些跑步的人要吃晚饭了。我看到窗外,古堡后搭出了一个巨大的帐篷,人们排成一条长队。
“好,让我们一起去吃吧。”西尔维亚说。
开花的果园毕沙罗:1871年
离开了完美无缺的花园,我们又来到了完美无缺的葡萄园,葡萄藤已经爬到了齐腰高的地方。皮雄的葡萄园有七十英亩大,每一垄葡萄株的首尾都种上了玫瑰,既装点了环境,又起到生物自然防护的作用。害虫和疾病在攻击葡萄藤之前,会先影响到玫瑰,这样葡萄种植者就有机会观察到问题,防微杜渐,在虫害变得严重之前解决。玫瑰花后面,就是那一串串紫色的小珠宝,那是卡百内·索维农葡萄,挂在干枯遒劲的枝头。那些树藤在太阳和沙土中生存了三十年,或者更长。在波尔多,你经常可以听到“葡萄藤得多吃些苦头”这样的话。并且,我相信当地一定有一条法律禁止野草的生长。因为我们在一排排的葡萄架中间行走的时候,注意查看了野草的踪迹,借用一句老谚语,那简直就像大海里捞针。
经营一个葡萄园所需的精力之浩大,包括许多体力活,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初期的投资巨大无比。随时可能出现的灾害天气又是人力无法控制的:雨水太多了,或者根本就没有雨,冰雹、怪风、霜冻来晚了,或是早了。一年中可能十一个月里一切都好好的,然后一夜之间就全毁了。每打开一瓶葡萄酒,我都忍不住想,这酒里面包含着多少劳动、技术和耐心。我们所付出的金钱实在是划得来。
酒鬼的想法。
从古堡方向传来的爵士乐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们随着音乐声往回走。离花园越近,喧哗的人声就越大。跑步的人都来了,开胃酒到处流淌。
这个赛跑的距离和正式比赛的长度完全一样:二十六英里,三百八十五码—也就是四十二公里一百九十五米。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和传统意义上的马拉松比赛一样的地方了。
跑步的人随便穿什么都行,而且越花哨越古怪越好。为了让参赛者在跑步的过程中保持精神振奋,沿途设置了二十个食物补给站,供应最好的葡萄酒。其实就算是疾跑如飞,参赛的选手也没什么打破任何世界纪录的可能。实际上,在这个以追求欢乐为目的的比赛中,比起享受来,速度实在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每个人都会过得很开心,会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因为这个比赛发生在世界上最有教养的一方土地上,而且是法国对于长跑运动所做出的最文明的贡献。这就是梅多克<a id="zw1" href="#zhu1"><sup>[1]</sup></a>马拉松赛,比赛的场地就是波尔多地区的葡萄园。
我从来不认为跑步是件开心的事,当然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跑步和酒精会有什么牵连。在城市的街道和乡间的小路上,常常可以看见执着的跑步者,他们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模样,完全是受苦受难的症状—目光呆滞、粗气直喘、表情狰狞,从每一个毛孔里渗透出来的都是汗珠和苦难。他们脑海里考虑得最多的是摔断了骨头、擦破了皮肤之类可怕的后果,而不是喝上一杯葡萄酒的享受。对我而言,跑步一直是一件毫无乐趣、痛苦不堪的事情,那是自虐狂的业余爱好。
听说有梅多克马拉松这样一个活动,想到能够认识这些另类的跑步者—他们喜欢打扮起来,还能品尝葡萄酒,如此有趣的机会怎能错过。而且我在体育知识上的空白,正好能通过这个活动稍加弥补。当然,我承认,私底下我还有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见识过波尔多的古堡,那些可是有史以来最豪华的乡村居所。更何况还有来自液体的诱惑:靓次伯、拉菲堡、飞龙世家、拉图、庞特卡奈、龙船、爱士图尔。如果让天堂里的大酒侍准备一张酒单的话,这些酒的名字一准都会出现在上面。
一天晚上,我练习着从酒瓶里取软木塞的本领,想起了我去过的法国乡间,和在那些陌生的环境里参加过的各种活动。这些活动常常是建立在组织者盲目乐观的基础上。确定一个日期,有一些简单的活动程序,一切都看那个志愿组织者的能耐了—镇长夫人、消防队队长、镇上的屠夫,就这些人。除非到了现场,否则你无从知道会发生什么。有可能街道上挤满了欢乐的人群,也可能只有三个人和一条郁闷的狗在村子里的广场上坐着。
这是一个古怪的、看上去很不协调的场面:古堡和花园庄严而高贵,而点缀其间的人却随意得很,许多人看上去好像准备好了立马要开始跑步似的。双层气垫的跑步鞋、短裤下露出粗壮结实的双腿、无袖背心、T恤、双肩背包、棒球帽—这就是晚宴上我们的同伴们的晚装。他们看上去兴致都很高。为什么不呢?这是一个愉快的夜晚,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好天—在马拉松赛跑的日子里从来不下雨,人们是这样对我们说的—大家都在说这个晚宴是为跑步的人特别准备的,有许多好吃的。
我们先和皮雄的公关小姐西尔维亚在古堡里喝了一杯。这位迷人的女士显然没有被六百多名来赴晚宴的人吓倒。她给我们斟上香槟,又向我们提供了一串足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数字。
有一万九千人报名参加今年的赛跑,其中的八千人得到了参赛机会。这中间,有六千人将穿上各种鲜艳古怪的衣服,作为“化妆选手”参加比赛,而其余的都是正儿八经的运动员,包括这一届的法国长跑冠军。今年最年轻的选手二十岁,最年长的七十五岁。预计前来观看的观众将达五万人。
这个马拉松赛事是十六年前开始的。五个发起人中三个是医生。由于他们的影响力,这个比赛得到了来自医学界的大力支持:三百个志愿者中有心脏专科医生、见习医生、护士,什么都有;十五个联络帐篷;从心脏测试到内翻的小趾甲,从呼吸失衡到心脏杂音,能够想象得到的疾病都有办法对付,不用慌张。
胃的需求自然也将得到很好的满足。沿途设有二十二个帐篷提供各种高能量的点心(还有三万五千升的维泰勒矿泉水),饥饿的跑步者可以品尝到一万五千只牡蛎、四百公斤牛排、一百六十公斤奶酪。自然,还有合适的葡萄酒。这几乎让我也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到跑步的队伍中去。
不过,这个节日是另一个级别的。不停地有传真和信息过来。对在当地旅游局工作的伟大的霍利女士来说,什么都算不上麻烦。又是一个晚上,传真机里吐出了一页纸,然后我夫人突然意识到,这次的活动可不像她认为的那样单单是跑步而已。霍利女士在传真中问我们,如果没有其他计划,是否愿意在皮雄-隆格维尔城堡住上一晚。
在古堡里度一个周末,我看到妻子的眼睛一亮。“我想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吧,”她说,“其实我一直想着要看一次马拉松比赛。”
我们到的时候,已近傍晚。九月的阳光斜斜地穿过葡萄藤,让古堡沐浴在一层浅浅的金色中。虽然皮雄-隆格维尔城堡并不需要任何额外的装饰,但那层夕阳又给它增添了一份美丽。古堡建于一八五一年,那一时期最流行的建筑式样是塔楼。皮雄(能够用人名来称呼一座古堡真是不错)绝对是童话中的古堡,适合关押那些倒霉的公主或未出闺阁的年轻女子。那些塔楼由一块块石板砌成,黑色的、尖尖的,很像女巫的帽子,盖在每一个斜斜的屋顶之上。窗子很大,形状完美。进门处有一截短短的优雅的楼梯。站在那儿,你可以把自己假装成葡萄园的庄主,眺望着自家花园的景色。
花园让人领略到波尔多古堡里的人是如何和大自然打交道的:他们修整自然物,弄直它们,修剪它们,平整它们,直到出现理想的形状。这些树要么像接受检阅的士兵,在路两旁一字排开;要么被剪成了几何图案,排列开来。草坪被修整过,砾土被刨平,水—在这里是一个长方形的小湖泊—被石头围了起来。河那一边,路另一头,地平线是绿的。目力所及之处的葡萄藤,都被剪得一般高。
那个下午我们所见到的唯一没有秩序的是人。长长的搁板桌被宴会供应商从卡车上卸下来,在湖畔架起来,一箱箱的玻璃杯和酒瓶从纸板箱里拿出来,擦亮了以后陈列出来。六百个参加赛跑的人要来古堡参加晚宴,花园里还有开胃酒供应。毫无疑问,这样的景象让我顿时觉得这就是我要的那种马拉松赛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