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中的约会(第1 / 1页)
原来是一个开拖拉机的男人。他应该知道活动在什么地方。他在田野里开过来又开过去,慢慢地离田垄越来越近。我站在一片刚刚翻过的泥泞的土地旁,打着伞,挥手向他招呼。在离我约五十码的地方,他把拖拉机停下来,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瞪眼瞧着我。显然他不准备下来。我只能在泥浆中踮起脚走得离他近些,直到能够和他搭上话。
“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在找香肠节。”
他坐在椅子上向前靠了靠,看着眼前的落汤鸡。“你说什么呢?”
“你知道,就是香肠节。那个有大胃王的活动。”
他把帽子往后一推,在前额上留下一道泥印。他的嘴角往下一沉,肩膀耸了起来—每一个法国人都以这样的方式来表达他对某个问题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非常喜欢黑香肠。我认为它称得上是香肠家族中的贵族—这种香肠属于血肠一类,用猪肉做成,常常放在一盆切得薄薄的烤苹果片之上,端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深色的香肠铺陈在上面,又滑又亮。这样的美味最好是在有霜冻的日子里享受,窗外刺骨的寒风把百叶窗敲打得簌簌作响,端上一盆香肠,坐在火炉前吃。这是给人以安慰的食品。
时值冬季,血肠爱好者从法国的各个角落赶往莫尔塔涅欧佩什,参加第三十八届香肠节。这个地方离法国蕾丝之乡阿朗松不远。在这个为期三天的节日里,人们将狂欢作乐,除了香肠选美大赛外,还有谁家的猪跑得快、谁家的猪听指挥的比赛,迪斯科舞厅里有社交晚会,此外还有其他各种好玩的活动。听起来真是很有意思。不幸的是,活动日期正好和第戎北部一个叫莫尔塔涅欧佩什的村庄里的香肠节冲突了,那个村庄的活动安排比较温文尔雅。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单为了这个原因,我也觉得我必须参加前面的那个活动。
这个原因,也是整个活动的高潮,就是香肠大胃王的表演—他肯定是一条转世大蟒蛇,一个人便代表了一支香肠歼灭小分队,人们说这位先生能够在十五分钟内吃掉长一米半的香肠。一米半差不多就是五英尺。比赛所用的标准肉肠的直径基本相当于五十标准口径的哈瓦那雪茄。那可是许多香肠。
普罗旺斯的房子:埃斯塔克附近的里约谷塞尚:约1883年
我不能相信一个人能够在一天中消耗掉这么多香肠,更不用说只用十五分钟的时间了。吃的时候,他是不是咬下去,然后咀嚼,然后下咽,还是一寸一寸地咽下去,就像吸一根巨大的意大利面条?无论他用的是什么技巧,他的表演一定令人难忘,我绝对不想错过。我计划了一下旅行安排,然后向夫人保证一定从那里带回足够我们吃到春天的香肠。
我开始感到了恐慌。“这是莫尔塔涅欧佩什,是不是?”
他点点头。“其中之一。”
“还有其他的吗?”
“这里是索恩河畔的莫尔塔涅欧佩什。还有勒塞克的莫尔塔涅欧佩什。”他伸出拇指举过肩膀。“远得很,靠近维高。我听说那儿好像有你说的活动。”他又点了点头,理了理他的帽子,启动了拖拉机,轧轧作响地重新开始了他和地平线的交流。
这时候,大胃王,无论他是谁,应该已经开始在用契普拉塔香肠做热身运动,准备投入到真正的战斗中去。而我站在那儿,潮乎乎的,满身是泥,看着拖拉机消失在昏暗的天际。我把事情给搞砸了。这次远行成了一场灾难,但湿透的我已经顾不上去细想这些了。人们说,失去快乐只会增加对即将到来的快乐的期盼,但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赶快回第戎,好换上一双干袜子。
按计划,大胃王将在星期日中午十一点半出场,为了确保不错过他咬下去的那第一口,我决定在活动的前一夜赶到第戎,那就得开车一小时到阿维农的火车站,然后花两小时在火车上。到了那儿,我租了一辆车。从地图上看,从第戎开到莫尔塔涅欧佩什大概需要两个小时,所以我有足够的时间在第二天上午之前赶到举办香肠节的地方。在离我住宿的饭店不远的一家餐厅里,我已经看到香肠的字样出现在菜单上了。一切都按照计划发展。总算有这么一次,所有的安排都像时钟那样准确地进行着。
第二天早上天气恶劣:天空是灰色的,雨夹着雪下个不停,第戎的街道上人影全无,道路上也没有几辆车子。新的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真是让人丧气。我给自己鼓劲,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关系的。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坐在屋内吃午餐最享受不过了,在莫尔塔涅欧佩什我肯定会碰上抱有相同想法的人,我们可以一起喝上几杯葡萄酒,尝尝香肠,我们眼前的香肠要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能看到的还要多。我继续往前开。天色越来越暗,雨雪越来越大,田野越来越空旷。
我在路边一个小镇停了一次车,买了一杯咖啡和一份当地的报纸,想看看有什么关于香肠节的报道:一个广告,或者是一篇采访大胃王的文章。但奇怪的是,在这个盛产香肠的世界里,居然没有任何有关这个传统节日的报道。回到车上,我启动了窗外的雨刷。刷子拼了命地左右摇摆,我迎着雨雪继续往前开。
到达莫尔塔涅欧佩什的时候,快十一点了。我原先计划花半小时左右在村庄里转转,感受一下这里的气氛,在节目开始前同其他赶来看热闹的人攀谈攀谈,但对一个正在举办节庆活动的村庄来说,这地方安静得有些古怪。实际上,这地方比安静还安静—事实是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完全被抛弃了。一定是许多人赶来参加这个活动,把小镇的镇长给乐坏了,决定把活动搬到村庄外能够容纳下所有人的大礼堂举行。这个理论能够解释为什么我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遇见。我继续往前开。
没有人。没有。没有横幅,没有画着微笑的肥猪的海报,没有任何一点迹象表明这里正在举行着欢乐的活动。只有一片接着一片被雨淋湿了的旷野。我掉转车头往回开,重新穿过村子,远远地看到另一头有人类活动的迹象,那是一个在湿漉漉的地平线上移动的大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