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 / 5页)
“当然了,最开始的信我每一封都看过。”他用他职业化的男低音说,“等到情形开始发生变化,我敏感的直觉就告诉我说,不能再拆开那些信了。她已经是你的病人了。”
“这么说,她好了?”迪克问。
“非常好。我负责她,事实上我负责大多数英国和美国来的病人。他们管我叫格利高里医生。”
“关于那姑娘,我得解释几句。”迪克说,“我只见过她一次,这是事实。就是我去法国前到这里来跟你道别的那次。那是我第一次穿上制服,感觉好极了——就像那种到处走来走去,跟列兵敬礼之类的感觉。”
“你今天怎么没穿军装?”
这是一个湿淋淋的四月天,阴云斜跨过阿尔比松山头<sup><a id="noteref_1" href="#footnote_1">[1]</a></sup>,雨水在低处积留不去。苏黎世和美国的城市并没有什么不同。自从两天前抵达这里,迪克便一直感到若有所失。直到此时,他方才明白,失去的只是过去身处巴黎逼仄街巷中的感受,并无其他。苏黎世有许多苏黎世以外的东西——屋顶牵着人的视线往上走,爬上牛铃叮当的牧场,与此同时,牧场又装点了更高处的山峰——就这样,生活笔直向上,直通画片般的天堂。阿尔卑斯的土地是玩具与缆索的家园,是旋转木马和袅袅钟鸣的乐土,在这里,它们并非只是简单的存在,就像那法国土地上蔓过脚面的葡萄藤。
在萨尔茨堡,迪克曾感受到音乐的伟大,那是一整个世纪里或习得或借鉴的沉积;在苏黎世的大学实验室,他曾灵巧地轻轻拨弄连接大脑的颈神经,感觉自己像一个玩具工匠,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人,在霍普金斯的古老红色大楼里如龙卷风般匆匆来去,甚至不曾为前厅里巨大的基督劝喻而稍稍驻足。
然而,他已决定要在苏黎世再待上两年,因为他没有低估玩具制作的价值,那需要无比的精密和无穷的耐心。
今天,他要出门去苏黎世湖边的多姆勒诊所拜访弗朗兹·格列戈罗维斯。弗朗兹是诊所的专职病理学家,出生在瑞士的沃州,比迪克略微大上几岁。他在电车站等他。这位医生身上有一种隐晦的华贵气质,就像卡里奥斯特罗<sup><a id="noteref_2" href="#footnote_2">[2]</a></sup>,可诚挚的双眼却与之截然不同;他是格列戈罗维斯家族的第三代——早在精神病学刚刚自黑暗蒙昧之中萌芽时,他的祖父就已经是克雷佩林<sup><a id="noteref_3" href="#footnote_3">[3]</a></sup>的导师了。弗朗兹个性骄傲、热烈,但却十分随和,总爱想象自己是个催眠师。若是这个家族的天赋基因稍有懈怠,他必定已经成为一名出色的临床医师了。
前往诊所的路上,他说:“和我说说你在战争中的经历。你像其他人一样改变了吗?你同样有一张看似愚蠢的美国人的脸,永远都不会变老,不过我可是清楚得很,迪克,你可不蠢。”
“嘿!我退役已经三个礼拜了。后来遇到那个姑娘纯属巧合。那是跟你道别之后的事了,我正在往你湖边的房子走,准备去取自行车。”
“——是‘雪松屋’?”
“——美好的夜晚,你知道的——月亮高挂在山头——”
“克伦泽格山。”
“——我遇到了一名护士和一个年轻姑娘。我没想到那姑娘是病人。我和她们一起往下走,顺便向护士打听电车班次。那姑娘是我生平见过的最美的人。”
“我从来没有亲眼看到过什么战争——你读过我的信,肯定已经知道了,弗朗兹。”
“那无关紧要——我们有一些患上了炮弹休克症<sup><a id="noteref_4" href="#footnote_4">[4]</a></sup>的病人,他们也只不过是远远地听到过空袭的动静。还有几个只是读了读报纸。”
“这听起来也太荒谬了。”
“或许吧,迪克。不过,我们是个为富人提供服务的诊所——我们不会使用‘荒谬’这样的词语。说真的,你是来看我,还是来看那个姑娘的?”
他们相互斜瞟了一眼。弗朗兹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