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1 / 1页)
英国人的话锋突然微微一转,提出想借他的杂志。迪克求之不得,刚好可以安静想想接下来的航程。他的澳大利亚长毛羊皮下藏着一颗狼的心,他想着那快乐的世界——永不褪色的地中海,古老的尘散发着泥土芬芳,厚厚地覆在橄榄枝上;萨沃纳城郊的农家姑娘面容清新,脸色红润如花,犹如照亮人心的祈祷书。他要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奔过边境……
……然而,就在那儿,他遗弃了她——他必须向着希腊群岛前进,向着陌生港口里云卷般的水浪,向着岸上迷路的姑娘,向着流行歌曲里的月亮前进。在迪克的心里,有一个角落是孩提时花哨廉价的小物件筑成的。可即便就在那个稍嫌凌乱的小杂货铺里,他也努力保全着灼人的小小智慧火苗。
<a href="#noteref_1">[1]</a>这里相当于说“天大的奇迹”。(见第二部第四章注1)
<a href="#noteref_2">[2]</a>这一概念已经废弃,取代它的是瑞士心理学家布洛伊勒提出的“精神分裂症”。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正是两个概念并行,且后者开始逐步取代前者的时期。
<a href="#noteref_3">[3]</a>扶轮国际(Rotarian)是一个国际性公益组织,创建于1905年,通过聚集商业和专业领袖人物面向社会提供人道主义服务,推崇高道德标准,追求友好和平。
“我想离开一阵子。”他对弗朗兹说,“一个月左右,能离开多久就多久。”
“为什么不呢,迪克?我们最初就是这么安排的——是你自己坚持要留下来。如果你和尼科尔——”
“我不想带尼科尔一起走。我想一个人离开。这快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了——二十四小时里我要是能睡上两个小时,那都称得上是茨温利的一大奇迹了<sup><a id="noteref_1" href="#footnote_1">[1]</a></sup>。”
“你想要一个真正的斋戒期。”
“应该是‘假期’。你看,如果我去柏林参加精神病学研讨会,你能设法保持一切如常吗?最近三个月她都很好,也喜欢她的护士。上帝啊,在这件事情上,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a href="#noteref_4">[4]</a>奥地利最西端的州。
<a href="#noteref_5">[5]</a>《世纪》(The Century, 1881—1930)是十九世纪非常成功的杂志,由美国纽约的世纪公司出品。《电影月刊》(The Motion Picture, 1911—1977)是一本美国电影杂志,也是第一本面向影迷的杂志。《插画周刊》(L’lllustration, 1834—1944)是法国巴黎的新闻刊物,1891年开巴黎刊印新闻图片之先河,1907年首次刊印彩色图片。《飞叶杂志》(Fliegende Blätter, 1845—1944)则是德国慕尼黑的幽默讽刺周刊。
弗朗兹哼了一声,想了想自己是否真能不负所托,始终为搭档着想。
一周之后,迪克驾车到苏黎世机场,搭上一班飞往德国慕尼黑的大飞机。轰鸣声中,飞机冲上了蓝天。迪克只觉得懒懒的,这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疲累。引人沉醉的宁静铺天盖地而来,将他笼罩,他抛开了一切,权且就让疾患归于病人,轰响归于马达,方向归于飞行员吧。他无意参加大会的任何一项活动——想也知道有些什么,不外乎布洛伊勒和老弗雷尔的新册子,大可以回家再慢慢看;宣称通过拔牙或烧灼扁桃体治愈了早发性痴呆<sup><a id="noteref_2" href="#footnote_2">[2]</a></sup>的美国人的论文,人人心中讥嘲却表面赞叹,只因为美国是一个如此富庶强大的国家。还有其他来自美国的与会代表:红头发的施瓦茨,带着他圣徒般的面容和横跨两个世界的无限耐心;十几个唯利是图、暗带羞惭的精神病医生,他们来参加会议,半是为了粉饰地位,好在他们罪恶的行当中把手伸得更长,半是为搜罗些新鲜的奇谈怪论,添进他们惯常招摇撞骗的伎俩中,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搅成拆分不清的乱麻。还会有几个愤世嫉俗的拉丁人和某个来自维也纳的弗洛伊德信徒。伟大的荣格会是唯一的清流,温雅平和,理智公允,穿梭于人类学的丛林和在校学子的神经衰弱症之间。首先出场的会是美国代表团,无论形式还是礼节都简直就是扶轮国际<sup><a id="noteref_3" href="#footnote_3">[3]</a></sup>的翻版,然后,严谨的欧洲人激情洋溢地予以反驳,最后,美国人打出他们的王牌,宣布送出大笔的礼物和捐款,兴建一大批新的机构和培训学校,在数字面前,欧洲人将惨白了脸色,讪讪而退。可他并不想亲眼见证这些。
飞机绕过了福拉尔贝格<sup><a id="noteref_4" href="#footnote_4">[4]</a></sup>境内的阿尔卑斯山峰。看到地面的村庄时,迪克心头涌起一阵田园乡野的欣悦。一眼望去,总能看到四五个村子,每个村子的中心都是一座教堂。离远了再看地面,一切都简单起来,简单得就像用娃娃和锡兵玩战争游戏。这是政客、将军和所有离群索居者看待事物的方式。不管怎样,这都是一幅让人轻松的好图画。
一个英国人隔着走道向他搭话,可他近来却总觉得和英国人有些格格不入。如今的英国就像个恣意浪荡过后的有钱人,靠着和人们一个个私下恳谈来挽回人心,只是人人都看得出,他不过是想找回自尊,好重新攫取昔日的威权。
迪克随身带着几本在机场买的杂志,《世纪》《电影月刊》《插画周刊》和《飞叶杂志》<sup><a id="noteref_5" href="#footnote_5">[5]</a></sup>,可沉浸在想象中似乎更有趣。他想象自己走进村子,和村民们握手寒暄。他坐在那些教堂里,一如坐在水牛城那座父亲的教堂里,置身于刻板僵硬的礼拜盛装之间。他聆听着来自近东的智慧,钉上十字架,死亡,葬身欢欣鼓舞的教堂,又一次,为了究竟该在奉献盘里放五美分还是十美分而烦恼不已,毕竟姑娘就坐在背后的长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