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1 / 2页）

他走近几步，影子往一旁闪了闪。也许他会遭遇冷落，像他年轻时听说过的死皮赖脸的旅行推销员一样。他的心跳得怦怦响，为了那不可探究、不可剖析、无法分解、无法估量的结局。突然，他转身走开了。女孩也一样，黑色身影离开了黑色树影，绕过长凳，步履优雅却坚定向酒店走去。

第二天一早，迪克开始向比尔卡峰^{<a id="noteref_3" href="#footnote_3">[3]</a>}进发，同行的有一名向导和另外两个人。越过最高的牧场，将牛铃声抛在脚下，顿觉心旷神怡。迪克期待着小木屋里的夜晚，他享受身体的疲累，享受向导的指挥，在自己的渺小无名中感受到一种快乐。孰料中午时天气突然变了，天昏地暗间，冻雨夹杂着冰雹雪霰劈头砸下，隆隆雷声在山间回荡。迪克和另一个登山者还想继续，可向导拒绝了。他们只好挣扎着抱憾回到因斯布鲁克，明天再来。

在冷冷清清的餐厅里吃过晚餐，再喝掉一瓶本地烈酒之后，他兴奋起来了，也不知为什么兴奋，直到想起花园。晚餐前他在大厅与那个女孩擦肩而过，这一次她看见他了，给出了她的许可，他却一直在困惑：为什么？当初只要我开口就能有美女相伴，为什么到了现在却要开始做这样的事？和那样一道幻影，带着那样的欲望残片？为什么？

想象自顾向前——终于，古老的苦行主义，现实中的陌生者，赢得了胜利：上帝啊，我还是回到里维埃拉与梦中的珍妮丝和迷雾中的威尔伯同眠的好。如此轻易，如此廉价，岂非玷侮了这些年？

虽然如此，他还是很兴奋，于是转身离开阳台，上楼回到房间里继续想。身与心的独处唤起了孤寂，孤寂唤来更多孤寂。

黄昏时，他到达了因斯布鲁克，交代过让把行李送到酒店，随后便步行往市中心走去。夕阳的余晖下，马克西米利安皇帝跪地祷告，脚下侍立着他的青铜送葬者；校园里，四名耶稣会初学生并肩漫步、读书^{<a id="noteref_1" href="#footnote_1">[1]</a>}。太阳一落山，那些有关古老的围城、婚礼、周年庆典的大理石纪念也飞快地消失了。他吃掉一份加了切片香肠的豌豆汤，喝了四杯比尔森啤酒，拒绝了一种被称为“皇帝蛋饼”^{<a id="noteref_2" href="#footnote_2">[2]</a>}的可怕甜点。

山峰虽仍高悬，瑞士却已相距遥遥，尼科尔也相距遥遥。晚些时候，当夜色深沉，他漫步花园，置身事外地想着她，他还是爱她，爱那个最美好的她。他记起有一次，草地湿漉漉的，她急急忙忙地向他走来，软底拖鞋都被露水浸透了。她站在他的脚上，雏鸟般紧贴着他，仰起头，就像一本摊开在他面前的书。

“想一想，你有多爱我。”她喃喃道，“我不要求你永远这样爱我，可请千万记得，在我的身体里，永远有一个今晚的我。”

可是现在，为了自己的安宁，迪克逃到了这里，还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他迷失了，说不清那是什么时辰，是哪一天，哪一周，哪一月，也不知昔年何年。曾几何时，他也能目光如炬，锐利如刀，用处理最简单病人中最简单问题的方式去解开最复杂的难题。他发现了尼科尔，如岩下鲜花般在苏黎世湖边绽放，然后，当时光流转，磨钝了他的锋锐，他遇到了萝丝玛丽。

金钱之欲在本不贪婪的土壤里生了根，只为见过父亲如何在贫困的教区里挣扎。他从未感受到那样的自信，从未如此清楚地看到自己内心里的那个男子汉，直到与尼科尔结婚。这并非必不可少的健康需求。结果，他就像个男妓似的被耗尽，不知不觉间，便拱手将自己的武器送进沃伦家的保险库，锁了起来。

“该有个欧洲风格的了结了，只是还没完。我浪费了八年时间来给富人上有关人类道德与尊严的启蒙课，可我也还不算毁了。我手里还捏着很多王牌呢。”

他在浅褐色的玫瑰丛和成片湿润芬芳的不知名蕨类间漫步。就十月而言，这天气实在是和暖，但也已经凉到足以让人套上一件沉重的花呢外套，扣牢领口的松紧扣。一个人影从树后的黑暗中冒出来，他知道，那是他走出大厅时遇到过的女人。如今他会爱上每一个萍水相逢的漂亮女子，爱上她们远远的身影，落在墙上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面朝城中的灯火。他擦亮火柴。她肯定听到了，却仍然一动不动。

——这是邀请吗？还是浑不在意的表现？他已久不涉足这单纯由欲望与满足构筑的世界，不免生疏迟疑了。尽管他也知道，这些暗夜游乐场里的漫游者之间或许存在某种暗号，能让他们迅速分辨出同类。

——也许下一步应该是他有所表示。素不相识的孩子会相互露出笑脸，说，“我们一起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