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 / 7页)
他仍旧站着。可是,罗伊尔·邓弗莱虽然仍如几年前一般害羞,却也毕竟不是初出茅庐了,立刻就轻佻熟稔同弗朗西斯科攀谈起来。倒是后者浑身不自在,加入了迪克的阵营,试图用冷淡的态度让他知难而退。
迪克毫不客气地截住他的话头。
“如果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让你觉得高兴的话,那我就是在浪费时间,我帮不了你。”
“不,咱们接着聊——我也瞧不起大多数这样的人。”这男孩身上有某种阳刚气概,只是现在被扭曲成了对他父亲的反抗。此外,他的眼睛里也有着同性恋者在谈及这类话题时必定闪现的玩世不恭。
“从最乐观的角度说,这是见不得光的事。”迪克对他说,“你的整个人生都会耗在这上面,而且后患无穷,你将没有时间或精力去参与任何体面的或是社会认可的事。如果你想光明正大地面对这个世界,就必须从控制感官欲望开始——那么,首先就是酗酒的问题,它会唤起情欲——”
他机械地说着,其实十分钟前就已经放弃了。他们又愉快地聊了一个小时,谈到男孩在智利的家,谈到他的理想抱负。此前迪克还从未站在病理学以外的角度上如此接近这样一种人格——他猜想,或许正是这种独特的魅力使得弗朗西斯科得以犯下这样的恶行,而对于迪克自己来说,魅力永远是独立于其他之外的存在,无论它是今天上午刚刚在诊所里死去的可怜人那疯狂的勇气,还是眼前这个迷失的年轻人在老掉牙的故事里注入的勇敢的优雅。迪克试图将它细细拆解开,留存下来——他意识到,生命的整体与局部在品质上有可能是不同的,而迈入四十岁阶段的生命似乎只适合拆解开来观察研究。他对尼科尔和萝丝玛丽的爱情,与亚伯·诺斯、与汤米·巴尔班的友情,种种关联之下,不同的人格似乎已将他身边的空间挤压殆尽,于是,他变成了人格本身——毕竟,在这战争过后的残破世界里,要么全拿,要么一无所有,看起来没有第三种选择。这仿佛是一个宣告,在未来的生命中,他将背负着若干人的自我前行,早年间遇见的,早年间爱上的,他们自身有多完整,他便只能有多完整。其中隐含着某种孤独的因子——太容易被爱,太难去爱。
在火车上睡了两个小时以后,迪克感觉差不多恢复了。他抖擞精神,去见帕尔多-库伊达特·雷亚尔先生。
这类会面大体都是一个模式。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家人表现出的高度歇斯底里和患者的病情通常同样值得探究。这一次也不例外。帕尔多-库伊达特·雷亚尔是个仪表堂堂的西班牙人,一头铁灰色头发,举止高贵,处处流露出财富与权势的痕迹。在他入住的三界酒店套房里,这位尊贵的先生情绪激动得坐立难安,讲述他儿子的情况时,自制力不比醉酒的妇人更强。
“我什么办法都使尽了。我儿子已经堕落了。他在哈罗公学就学坏了,在剑桥国王学院<sup><a id="noteref_1" href="#footnote_1">[1]</a></sup>也没学好。彻底无可救药了。现在又加上了酗酒,他的本性算是暴露得越来越清楚了,更别说还有那些没完没了的丑闻。我什么都试过了——我和一位当医生的朋友一起制订了一套方案,送他们去西班牙旅行。每天晚上,先给弗朗西斯科注射一针斑蝥素<sup><a id="noteref_2" href="#footnote_2">[2]</a></sup>,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去一家声誉良好的妓院,头一个礼拜里像是生效了,可结果还是没有用。最后,上个礼拜,就在这个房间里,当然,是在浴室里——”他比划了一下浴室的方向,“——我让弗朗西斯科脱掉上衣,用鞭子抽打他——”
情绪耗尽,他颓然坐下。迪克开口了:
“这是个笨办法——到西班牙旅行也不会有用——”他努力压抑心头涌起的滑稽感——有哪个好医生肯让自己搅和进这样外行的尝试里!“——先生,我必须告诉你,对于这样的病例,我们无法提供任何承诺。在酗酒的案例中,我们常常能够取得一些进展——这也需要病人自己的配合。首先,我得见一见这位男孩,取得他足够的信任,从而了解他对于当前的情况是否有任何深刻的认识。”
就在他和年轻的弗朗西斯科一起坐在阳台上时,一个过去的幽灵游进了他的视野。那是个高个儿男人,摇摇晃晃地从灌木丛中冒出来,略带犹疑地走向迪克和弗朗西斯科。那一刻,他简直就是明媚风景中的一大败笔,以至于迪克差点儿没认出他来。迪克很快站起身来,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他握手,暗暗发愁,“上帝啊,这下可糟糕了!”,一边拼命在脑海中搜寻这人的名字。
“是戴弗医生,对吗?”
“是的,是的——邓弗莱先生,对吧?”
“罗伊尔·邓弗莱。我有幸参加过一次您的晚宴,在府上的花园里。”
“当然。”迪克试着为邓弗莱先生的热情降降温,便将话题转到了干枯无味的时间上,“那是一九——二四——还是二五年——”
——他们坐在阳台上。男孩二十岁上下,相貌英俊,戒心很重。
“我希望了解你的想法。”迪克说,“你有没有觉得情况变得糟糕了?你是否想对此做点什么?”
“我想是的。”弗朗西斯科说,“我非常不快乐。”
“你觉得这因为酗酒或异常的行为吗?”
“我认为是其他东西导致了酗酒。”他的严肃坚持不过片刻——突然间,一股无法压抑的恶作剧冲动爆发了,他大笑起来,说,“没有用的。在国王学院时人人都管我叫‘智利女王’。至于西班牙那一趟——唯一的成果就是让我看到女人就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