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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九年五月一日早上九点钟,一个年轻人正在和巴尔特摩酒店预订房间的职员交谈,他在询问菲利普·迪恩先生是否住在这里,如果是住这里,那么能否接通迪恩先生房间的电话。打听的人穿着剪裁合体却很破旧的衣服。他身材矮小,瘦削,皮肤黝黑却相貌英俊;眼睛上长着很少见的、长得出奇的睫毛,可眼睛下面却现出半圆形透着病态的蓝色眼晕,像是在持续低烧般,使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病态。
迪恩先生确实住在这儿。年轻人被引到旁边的电话机那里。
一秒钟,电话即被接起,话筒中一个充满睡意的“嗨”从楼上的某个地方传来。
“迪恩先生吗?”——语调很急切——“我是戈登。菲尔<sup><a id="noteref_1" href="#footnote_1">[1]</a></sup>,我是戈登·斯特雷特。我在楼下。听说你来纽约了,我就觉得你会在这儿。”
带着睡意的声音渐渐变得热情起来。“哇,还好吗戈迪<sup><a id="noteref_2" href="#footnote_2">[2]</a></sup>?老兄!哇,真是又惊又喜!天啊,请戈迪快上来!”
几分钟以后,菲利普·迪恩穿着蓝色的丝绸睡衣,打开了房门。两个年轻人稍带尴尬地热情拥抱问好。他们大约二十四岁,都是开战前一年从耶鲁大学毕业的——但二人的相似之处也就到此为止了。迪恩一头金发,面色红润,薄薄的睡衣凸显出结实的身板。他身上的一切都发散着健美舒适的气息。他常常微笑,一笑就露出他的大龅牙。
“我本来就打算去看你的,”迪恩热情地大声说道,“我有两三个礼拜的假期。你坐一会儿,我先洗个澡,去去就来。”
迪恩进了淋浴间以后,他的访客便用那双黑眼睛略显局促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目光在如下物件上停驻了片刻:放在墙角的一个硕大的英国旅行袋,椅子上厚厚一堆的丝质衬衫,之间还胡乱扔着几条叫人过目不忘的领带和几双柔软的羊毛袜。
戈登站起身来,拿起一件衬衫,研究了足有一分钟。那是一种重磅的真丝料子,黄底,浅蓝条纹,差不多得有一打。戈登忍不住再看看自己的衬衫袖口——已经磨起了毛边,而且洗不掉的污迹让袖口变成了淡灰色。放下丝质衬衣,他把自己的外套袖管放下来,再把磨破的衬衫袖口往上卷,卷得直到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为止。他走到镜子前,蔫头耷脑、郁郁寡欢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从前很是拉风的领带,现在已经褪色并且起皱——再也遮不住领口扣眼豁开的毛边。想到这些,他完全笑不出来了,不过就是三年前,他在学校的高年级生中还被选为班级最佳着装者。
迪恩一边用毛巾擦着身子一边从淋浴间走出来。
“我昨天晚上看见了你的一个老朋友,”他说,“在大堂,从她身边经过,本来不想那么丢脸,结果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就是大四那年你带到纽黑文<sup><a id="noteref_3" href="#footnote_3">[3]</a></sup>的那个姑娘。”
“伊蒂丝·布拉丁?你说的是她吧?”戈登开口了。
“就是她。真他妈漂亮。还像个漂亮的玩偶娃娃似的——你懂我意思:就好像你一碰她,就能把她碰脏了。”
迪恩端详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微微笑着,露出几颗牙,很是志得意满。
“不管怎么说,她也得有二十三岁了。”他接着说。
“上个月刚满二十二岁。”戈登心不在焉地说。
“什么?哦,上个月。好吧,我猜她是下来参加伽马普西舞会<sup><a id="noteref_4" href="#footnote_4">[4]</a></sup>的。你知道今晚我们在德尔莫妮科有一场耶鲁校友的伽马普西舞会吗?你最好也来啊,戈迪。纽黑文一半的人可能都要上那儿去。我能给你搞张请帖。”
迪恩不大情愿地换上一条干净内裤,点了一根烟,早晨的阳光倾泻进房间,他在打开的窗边坐下,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小腿肚子和双膝。
“坐啊,戈迪,”他建议着,“说说你最近都干了些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都说说吧。”
没想到戈登一下子瘫倒在床上,他懒洋洋地瘫在那里,无精打采。在他脸色平静的时候,嘴巴会习惯性微微张开一点,可此时他突然变得无助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