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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没被测量过呢?难道他们忘了这五平方英里了?”
“不,”珀西咧嘴笑着说,“他们试过三次,想要堪测这块地。第一次我祖父贿赂了整整一个州的土地测量局;第二次他把美国官方地图给胡乱改了改——这样又拖了他们十五年。最后一次就困难了些。是我父亲想办法让他们的指南针处于最强的人工磁场之中,接着,他又造了一整套土地测量仪,这套仪器有那么一点点小误差,可以让这个地带在仪器中无法显现,他偷梁换柱,用这一套换了他们要用的那套测量仪。之后,他再把一条河改了道,做成河两岸全是村庄的模样——让他们看见了还以为那是一个离峡谷北边十英里远的镇子。我父亲只害怕一样东西,”珀西最后总结道,“世界上只有这么一样东西能用来找到我们。”
“是什么东西?”
珀西压低声调,耳语一般:
“一个半小时咱们就到了,”珀西看着表说道,“我还告诉你啊,那里会和你以前见过的所有一切都不一样。”
如果这辆汽车只是约翰接下来或许会看到景象的一个提示,那么他的确已经做好让自己大吃一惊的准备了。哈迪斯城一向盛行简朴虔诚的财富崇拜,对财富的热切推崇和尊重即为教义的第一信条——除了无限谦卑这一种形式以外。倘若约翰在财富面前产生了另外的情绪,他父母定会被他这种亵渎的行为吓得掉头离开的。
此刻,他们已经来到并驶入两山之间的垭口,道路几乎立刻变得更为崎岖不平起来。
“要是月亮能照到这儿来,你会看到咱们是在一个大峡谷里。”珀西说着,竭力向车窗外眺望。他对着话筒说了几个字,男仆马上打开探照灯,一道巨光扫过山坡。
“尽是岩石,你看见了吧。一辆普通的汽车跑半个小时准得颠散了架。事实上,除非你认得路,否则非得开辆坦克才能过得去。注意了,咱们正在往山上开呢。”
蒙大拿的落日像一块巨大的淤紫悬在两山之间,冲着中了毒的天空伸展着自己暗黑色的动脉。在遥远的天空下面,蹲踞着微小、阴沉、被忘却了的菲舍尔村。据说菲舍尔村有十二个男人,十二个郁郁寡欢、让人费解的灵魂,他们吮吸着这块几乎全是岩石的土地上十分贫瘠的乳汁,这片山岩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将他们孕育而生。他们已经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种族。菲舍尔村的这十二个人好像是一种大自然一时兴起把他们生了出来,但转念一想又把他们抛弃,任其自生自灭的物种。
乌青淤紫的落日远方,荒凉大地上有一长串移动的光亮在慢慢爬行,菲舍尔村那十二个人形同鬼魅般地聚集在简陋的车站棚子旁,望着七点钟从芝加哥开来的州际快车通过。州际快车不知道是在谁的管辖范围内,每年会在菲舍尔村差不多停靠六次,每回停靠时会有一两个人下来,登上一辆总是从尘烟四起中冒出来的四轮轻便马车,向着淤紫的落日绝尘而去。观看这一毫无意义又荒谬可笑的景象,在这些菲舍尔村人中间已经变成了一种崇拜仪式。不过仅限于观看,如此而已。没有幻想,因为在他们身上没有一丁点儿幻想的品质,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惊异或猜测,否则,在这样不可思议的观望中很可能会萌生出一种新的宗教信仰来的。但这些菲舍尔村人超然于所有的宗教信仰之外——即使基督教最赤祼祼、最原始的教义也无法在这片贫瘠的岩石地上有个立足之处——所以,这里没有祭坛,没有牧师,没有供奉,只有每天晚上七点钟在简陋的火车站小棚屋里无声的聚集,以及会众们含混、萎靡的祝祷声。
在这个六月的晚上,那个伟大的司闸员——倘若他们会把什么人奉若神明的话,那么这个司闸员就是他们从天上选来的神仙——判定这趟七点钟快车要在菲舍尔村卸下些人类(或非人类)的寄存物。七点零二分,珀西·华盛顿和约翰·T.昂格尔下了车,他们从那些像被什么符咒镇住、目瞪口呆、带着惊惧眼神的十二个人眼前匆匆走过,登上一辆显然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的四轮轻便马车绝尘而去。
过了半个钟头,暮色渐浓,凝结成一片黑暗,一声不响地驾驶着马车的黑人驭手,冲着他们前面模糊的某个黑影打招呼。作为回应,对方把一只明晃晃的圆盘转了过来,像从深不可测的无底黑夜中冒出的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盯视着他们。马车驶近,约翰方始看出那是一辆极大的汽车尾灯,他从未见过比这更大、更豪华的汽车。车身是用一种比镍更闪亮、比白银更轻的金属制成的,轮毂上布满由闪亮的绿、黄两色组成的几何图形——约翰还真不敢猜那是玻璃还是宝石。
两个黑人穿着闪晶光的华丽制服——就像人们在伦敦皇家列队行进的画片里看到的那般模样——他们在汽车旁立正站好,当两位年轻人从小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他们用一种客人听不懂的语言向他们致意,那似乎是一种南部黑人的极端土话。
他们显然正在爬坡,没过几分钟,汽车越过一个陡坡,从那儿他们瞄到远处一轮微淡的月亮刚刚升起。车子突然停了,从黑暗中钻出几个人形来——他们也是黑人。他们用同样听不太懂的方言问候了两个年轻人。接着,黑人便开始干上活儿了:四根粗大的缆绳从头顶上空悬垂下来,缆绳这端的钩子勾住宝石镶嵌的巨大轮毂。随着一声响亮的“嗨……呀”,约翰感觉汽车从地面上被缓慢地升起——再升再升——升过两侧最陡的岩石——还再往上攀升,直升到可以看见月光照耀下的一条逶迤的山谷,此情此景同他们刚刚离开的层峦峭壁的困境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只有一侧还有山岩了——然后,就在忽然之间,他们身旁及周边便一块岩石也没有了。
看来他们已经升到了刀锋一般直插云天的岩壁之上。不一会儿他们又开始往下降,最后轻轻一震,落到了光滑平地上。
“最糟的一段路已经过去啦,”珀西瞟了眼车窗外,“从这里再有五英里就到了,全是我们自己的路……缀锦砖铺就的……全是。这路是属于我们家的。父亲说美国领土到这里也就是到头了。”
“咱们这是在加拿大?”
“不是。咱们在蒙大拿落基山脉中部。现在你啊,正身处于这个国家绝无仅有的、从未被堪测过的五平方英里的土地上。”
“上车,”珀西对他的朋友说,他们的衣箱已经给扔到黑檀木车顶上了,“很抱歉,我们不得不让你乘那辆小马车跑这么远的路,当然,也不能让火车上的人或那些被上帝遗弃的菲舍尔村的家伙看见这辆汽车。”
“天啊,多棒的车呀!”这声惊呼是由车子的内饰勾出来的。约翰看到车内的装饰是由金色布料打底,以及一千条宝石和刺绣混织而成的精美奢华的丝挂毯构成的。两个少年尽情享受的两个扶手椅,座位上铺的是类似于起绒材质的织物,看上去好像是用数不清颜色的鸵鸟羽毛尖编织出来的一样。
“多棒的车呀!”约翰又一次大为惊异地喊出声来。
“这东西啊?”珀西笑笑,“哈,这种破烂玩意儿,我们只用在客货两用车上。”
说话间,他们在黑暗中穿行,向两山之间的隘口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