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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十九章(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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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看时间差不多了。看来卡塔拉基县所有居民好像都想挤进法庭来。我们将拥有很大一批听众哩。”接着,又转过脸去向克莱德找补着说:“嗯,你可不会让这些人把你吓慌吧,克莱德。他们全是乡巴佬,进城来看戏呗。”

随后,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两人就出去了。克劳特和西塞尔进来看管克莱德。这两位辩护律师在观众的窃窃私语声中,横越烧焦过的草地广场,往那幢法院大楼走去。

过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紧跟在他们后面的,前有斯莱克和西塞尔,后有克劳特和斯温克——但在他们两旁另外增加了两名警卫,以防万一发生什么骚动或是示威——克莱德本人出来了。他尽量装得乐乐呵呵、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他周围有这么多粗鲁的陌生面孔——蓄着络腮胡子的男人们,身穿沉甸甸的浣熊皮外套,头戴鸭舌帽,要不就是穿着这一带农民们常穿的褪了色、难以形容的破旧衣服,而且,他们全是携妻挈幼而来——所有的人都用古怪而又好奇的目光盯住他,他感到有点儿心慌,仿佛随时会有人可能冲他开一枪,或是有人会持刀向他砍来,而荷枪实弹的警卫,更加深了他的这种忧虑。他所听到的一些叫嚷声只有:“他来啦!他来啦!”“这就是他!”“瞧他模样儿,你会相信他是个杀人犯吗?”

接下来是照相机发出一片咔嚓咔嚓的响声,两边警卫与他肩并肩地靠拢得更紧了,他心里禁不住直打寒颤。

前面是有五个棕色石梯级的一段台阶,通往一幢古老的法院大楼门口。接着是楼内的一段台阶,通向一个宽敞、天花板很高、长长的大厅,四壁都漆成棕色。大厅左右两侧,以及厅后东头,都有高高、狭长、圆顶的窗子,镶嵌着薄薄的玻璃,一束束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大厅西头,有一座高高的讲坛,上面置放着一长溜装饰很精致、深褐色雕花法官座椅。在这后面,有一幅画像——而大厅北面和南面,以及大厅后面,则是一排排长凳子——一排比一排高,全挤满了人,连过道里也都站满了人。克莱德走进去时,人们身子全都往前俯冲,伸长脖子,一双双锋利的眼睛把他上下打量着,大厅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谈话声。当他走近一道门,经过这道门,进入宽敞的大厅时,只听见一阵“嘶、嘶、嘶”、“泼、泼、泼”的声音,他在大厅里看见贝尔纳普和杰夫森坐在一张桌子后面,他们中间留着一把给他坐的空椅子。他还看见和感觉到四周围那么多陌生的眼睛和脸孔,但他却压根儿不愿对它们瞅上一眼。

十月十五日——阴云笼罩,一阵几乎有如正月里的厉风,将落叶卷成一堆一堆的,随后突然狂风骤起,又把落叶刮得像飞鸟一样到处飘散。纵然许多人都预感到挣扎和悲剧的意味,而且在内心深处隐现出一张电椅的阴影,可是不知怎的,却又充满了度假或过节的气氛:有好几百的农民、林区居民、商铺掌柜,开了“福特”牌、“别克”牌汽车赶来,他们里头有农民夫妇、有儿童,甚至还有抱在怀里的婴儿。在法院开庭前,他们早就在广场上闲荡,或是在快要开庭的时候,都麇集在本县监狱大门口,希望能看上一眼克莱德,要不然守在离监狱最近的法庭大门前,因为不管观众也好,克莱德也好,都得从这道门进入法庭。他们在这里既能看见犯人,到时候又准能进入法庭。这幢古老的法院大楼,屋顶上和顶楼的上楣与檐沿,正有一群鸽子惊慌地飞来飞去。

梅森跟他的部下——伯顿·伯利、厄尔·纽科姆、泽拉·桑德斯,还有一个刚毕业的、名叫马尼高尔特的年轻的布里奇伯格法官——他们正帮助他安排出庭作证的先后次序,同时开导诱发各位见证人和候召陪审员。这些人早已集合在现时几乎全国闻名的这位人民检察官的接待室里。外面传来一阵阵叫喊声:“花生米!”“爆米花!”“热狗!”“克莱德·格里菲思的小传,连同罗伯达·奥尔登小姐的全部情书。只要二十五美分!”(这是罗伯达书信的翻印本。由伯顿·伯利的一个密友从梅森的办公室里偷出来,卖给宾厄姆顿一家专售廉价惊险小说的书商。这个书商马上用小册子的形式出版,还附有“大阴谋”的提要,以及罗伯达和克莱德的照片。)

这时,阿尔文·贝尔纳普、鲁本·杰夫森,和克莱德正在监狱那间会客室或是会议室里。克莱德衣着整洁,身上穿的正是他竭力想把它永远沉入第十二号湖底的那一套衣服。另外加上新领带、新衬衫、新皮鞋,为的是让他在出庭时仍然如同他在莱柯格斯时最讲究穿戴那种派头。杰夫森是瘦高个儿,穿着照例寒伧得很,可他身上每一种线条、每一个动作或姿势,都富有那么一股子钢铁般的巨大力量,常常使克莱德深深地感动。贝尔纳普——看起来活像来自奥尔巴尼的花花公子——开庭时陈述本案案情以及后来反复讯问见证人,这一重任就落在他肩上。这时,他正在说:“克莱德,现在,你得注意,不管开庭时人们可能会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你可千万不能害怕,或是露出紧张不安的神色,明白吧?你要知道,审讯时,我们自始至终同你在一起。你就坐在我们两人当中。你不妨可以随便笑笑也好,显得满不在乎也好,或是觉得很感兴趣也好,可是,千万不要露出害怕的样子——不过,也千万别太放肆,或是太乐呵呵,你要知道,不然,人们会觉得你把这件事看得太不严肃了。你得记住——你的举止谈吐,自始至终就得摆出一副令人可亲、令人同情的绅士气派,而且一点儿都不害怕。因为,一害怕,就肯定对我们和你都极为不利。既然你是无辜的,那你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害怕的——尽管你心里是很难过的,那是当然咯。我相信,事到如今,这一切你自己全都明白。”

“是的,先生,我明白了,”克莱德回答说。“我一定照您所关照的去做。再说,我从来也没有故意去砸她,那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因此,我干吗要害怕呢?”说到这儿,他瞅了一眼杰夫森。纯粹出于心理上因素,他对杰夫森是最最信赖不过了。事实上,杰夫森刚才所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重复了过去两个月里他一个劲儿要他牢牢记住的话。杰夫森一见到他的眼色,身子就冲他靠拢过去,他的那双锥子般锐利,但又含有鼓励、支持的蓝眼睛直盯住克莱德,同时,他开始说道:

“你并没有犯罪!你并没有犯罪,克莱德,明白了吗?事到如今,你早已完全明白了,而且,对于这一点,你务必时时刻刻相信,时时刻刻记住,因为这是千真万确的。你没有故意去砸她,你听见了没有?这一点你自己起过誓了。你对我和贝尔纳普都起过誓,而我们也都相信你。现在的情况是这样,我们还不能让一般的陪审团明白这一点,或是相信正如你所讲的这一事实,不过,这可一点儿也不要紧。这可没有什么。这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事实的真相,你明白——我们也明白。<span>不过</span>,为了你能得到公正的判决,我们不得不另外编些什么来着——编一套假话,也可以说来代替事实的真相,而事实的真相就是你并没有故意去砸她。不过,我们要是不把这一事实稍加伪装,就没有希望能让陪审团认识清楚。这个道理你懂了没有?”

不过,现在他看到了:就在他对面,同样方方正正的另一张桌子旁边,只是紧挨西头那个高高的讲坛底下,正是梅森和他好像还记得起的那一拨人——厄尔·纽科姆、伯顿·伯利,但是另一个人,过去他从来没有见过。他走过大厅时,这四个人全都回过头来,两眼直盯住他。

就在那一拨人周围,有一群男女记者和擅长速写的画家。

“懂了,先生,”克莱德回答说。他对眼前这个人一向感到敬畏,言听计从。

“就是为了这个缘故,正如我一再通知你,我们对回心转意这一事将作出另一种说法。从时间上来说,这是相当不确切的,不过,你一到游船上就回心转意了,这倒是千真万确的。而我们进行辩护的根据,也就在这儿。不过,由于这一案件情况特别复杂,陪审团怎么也不会相信这一点的。因此,我们就只好把回心转意的时间稍微往前挪一下,明白吧?挪到你还没有上游船之前。我们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但是控告你故意砸过她,这也不确实啊。为了一件不真实的事,休想把你送上电椅——至少不会得到我的同意。”他又冲克莱德的眼睛瞅了一会儿,稍后找补着说:“是这样的,克莱德,明白吧。这好比是你拿了玉米和豆子去买土豆或是衣服,尽管你明明可以拿钱来买,但因为某些人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不相信你的钱地地道道是真的。这样,你就不得不动用土豆或豆子来了。而我们打算给他们的就是豆子。不过,我们辩护的理由就是说:你是无罪的。你是无罪的。你对我发誓时说过,到了最后关键时刻,你并没有故意去砸她,不管你当初走投无路时可能有过哪些意图。我觉得,单凭这一点也就够了。你就是无罪的。”

杰夫森本人觉得自己说的这些只是假象,但他还是一个劲儿把这些假象强加给克莱德。因此,说到这儿,他就抓住克莱德外套的衣襟,盯住他的那双有点紧张、这时已慌了神的棕色眼睛,坚定而又令人信服地找补着说:“每当你觉得自己软弱无力,或是心慌意乱的时候,或是当你走上证人席,觉得梅森已把你压倒了,那末,我就要你记住这么一句话——只要你自己跟自己这么说——‘我是无罪的!我是无罪的!他们可不能随随便便定我的罪,因为事实上我并没有罪!’要是这还不能使你沉住气,那就干脆望望我得了。我就在你身边。你要是觉得心慌,就只要望望我——直盯住我的眼睛,正如我此刻望着你一样——那你就会明白,我是要你鼓起精神来,按我现在关照你的那样去做——哪些事情我们要你起誓,你就起誓,不管这些事情看起来像是谎言,也不管你心里对此持有哪些想法。我决不能让你为了没有做过的事被定罪,仅仅是因为你没有被允许对事实的真相发誓加以证实——只要我有辙,休想办到。得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说到这儿,他亲切地、高兴地拍了拍克莱德的后背。说来也很怪,克莱德一下子壮了胆,觉得:至少在这时,他当然能够,而且还一定会照他所说的去做的。

随后,杰夫森把他的表掏了出来,先是对贝尔纳普望了一眼,接着从最近那个窗口望过去,只见早已麇集在一起的群众——有的登上法院大楼的台阶,有的(包括男女记者、摄影记者、画家在内)密密匝匝地聚集在监狱通道前面,急不可待地等着“抢拍”克莱德,或是跟本案有关的某某人的镜头——杰夫森不慌不忙地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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