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车(第2 / 5页)
路警把身子藏在油布雨衣里,在水泥月台上踯躅,往来逡巡,发现了许多,只是不曾发现过自己。
敲门了。
“谁?”——“我。”——“那么,我在家里!”
“你这人!我说把雨衣带在箱子里,才多重,‘没几天,不带!’不带!看看,头发上的水都滴到人脸上了。”
门开了,又关上,(假定没有仆人吧)开门的听敲门的关门。
一个年轻,不懂事,一个年轻懂事太多。因此常受埋怨,为感谢报答这种埋怨,于是更不懂事。
“笑什么,我不是星!”
你不是星星。恒星有时也陨落,在天空中成一片火,一片灰,不留一屑屑什么。不陨落的自然不是星。
车过了一站又一站,车载得我们多远多远。
车上开灯了,小姐——噢。
车上的灯光从窗口射出来,过去了,多快!快到那些树木不知道自己被光照过。待一切车全过去,它们一回想,某个时刻我仿佛被照过的,对,“是”照过,不是“仿佛”。
雨落着,但江南正有极好的春天。
因为想不出什么事情做,把买来准备在火车上看的书拿出来看看。一看,半本就翻过去了。“唉,怎么办呢,明天?”看看装订得那么好,印刷得那么好,简直是专为送人用的。一个人随随便便的竟看一半本了,真不应该——阖起来,阖起来。躺到床上去胡思乱想一阵吧。时间多呢。
春假一放,学校就显得特别大。宿舍,课室,连那个空场子,都放大了。假前一日,同学都走尽了。所有地床上全是光光的,只有一张床却好好的铺着。一个白绸的大枕头,满绣着花朵,我的头发埋在各种花朵里。花在放了。秘密的展开了瓣子。
我明天也要走了。但若是明天下雨,便可托词不走。我真希望下雨。
雨落着,钢轨接榫处,有些地方一定已经绣起黄色的小斑。
南方多灌木林,多火车,火车多窗。南方又多楼房,楼亦多窗。什么时候我也该住到一间小楼里,那怕是一个旅馆也好,只要稍稍长久一点,有个安顿。难道我能一辈子在车上过日过夜吗?
“现在若是从一个窗户里有光照出来,我一定知道,一株灌木移植到另一个南方来了,等待一个新的仿佛呢。”
雨落着,落在一个小小院落里。室内极静,编织毛线是没有声音的。不但这时候,平日这小院落也是极静的。没有人大声说话。也没有人像从前一样大声读书。这时候,画眉鸟的嘴也不是用来唱歌的。聪明在沉默中。
而现在,雨落着。瓦上有羽毛挂掃的声息和一种神秘的声息。青色的灯应当正照着青衣的人。
车在雨中奔驶。鞋到底换上了。街石在灯光下发亮,一街的人都换了鞋,从火车上下来的脚多半湿了,换了鞋的都觉得自己特别干松,于是走得比谁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