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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和温暖(第4 / 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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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见俊哥儿李的女儿在渠沿上玩,知道褚大姐来了。收工的时候,褚大姐在离所门很远的路边等着沈沅,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沈沅只是凄然一笑,摇摇头。——“你要什么书?我给你寄来。”沈沅想了一想,说:“不要。”

但是她每天好像过得挺好。她喜欢干活。在田野里,晒着太阳,吹着风,呼吸着带着青草和庄稼的气味的空气,她觉得很舒畅。她使劲地干活,累得满脸面红,全身是汗,以至使跟她一块干活的女工喊叫起来:“沈沅!沈沅!你干什么!”她这才醒悟过来:“哦!”把手脚放慢一些。

她还能看书,每天晚上,走过她的窗前,都可以看到她坐在临窗的小桌上看书,精神很集中,脸上极其平静。

过了三年。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王栓,我不死。”

王栓走后,沈沅躺在床上,眼泪不断地涌出来。她听见自己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枕头上,吧嗒——吧嗒……

沈沅的结论批下来了,定为一般右派,就在本所劳动。

她很镇定,甚至觉得轻松。她觉得这没有什么。就像一个人从水里的踏石上过河,原来怕湿了鞋袜;后来掉在河里,衣裤全湿了,觉得也不过就是这样,心里反而踏实了。

沈沅回到屋里,用一盆冷水洗了洗头,躺下来,立刻就睡着了。她睡得非常实在,连一个梦都没有。她好像消失了。什么也不知道。太阳偏西了,她不知道。卸了套、饮过水的骡马从她的窗外郭答郭答地走过,她不知道。晚归的麻雀在她的檐前吱喳吵闹着回窠了,她不知道。天黑了,她不知道。

她朦朦胧胧闻到一阵一阵马汗的酸味,感觉到床前坐着一个人。她拉开床头的灯,床前坐着王栓,泪流满面。

沈沅每天下班都到井边去洗脸,王栓也每天这时去饮马。马饮着水,得一会儿,他们就站着闲聊。马饮完了,王栓牵着马,沈沅端着一盆明天早上用的水,一同往回走(沈沅的宿舍离马号很近)。自从挨了批斗,她就改在天黑人静之后才去洗脸,因为那张恶劣的漫画就贴在井边的墙上。过了两天,沈沉发现她的门外有一个木桶,里面有半桶清水。她用了。第二天,水桶提走了。不到傍晚,水桶又送来了。她知道,这是王栓。她想:一个“粗人”,感情却是这样的细!

现在,王拴泪流满面地坐在她的面前。她觉得心里热烘烘的。

“我来看看你。你睡着了,睡得好实在!你受委屈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整你,折磨你?听见他们说的那些话,我的心疼。他们欺负人!你不要难过。你要好好的。俺们,庄户人,知道什么是谷子,什么是秕子。俺们心里有杆秤。他们不要你,俺们要你!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你看你两眼塌成个啥样了!要好好的!你的光阴多得很,你要好好的。你还要做很多事,你要好好的!”

只有一次,她在火车站的墙上看到一条大标语:把“地富反坏右”列在一起,她才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国庆节前夕,胡支书特地通知她这两天不要进城,她的心往下一沉。

她跟周围人的关系变了。

在路上碰到所里的人,她都是把头一低。

在地里干活休息时,她一个人远远地坐着。原来爱跟她挤在一起的女工故意找话跟她说,她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两个字。收工的时候,她都是晚走一会儿,不和这些女工一同走进所里的大门。

她到稻田去拔草,看见早稻田站在一个小木板桥上。这是必经之路,她只好走过去。早稻田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沈沅,要注意身体。”她没有说话,点了点头。早稻田走了,沈沅望着他的背影,在心里说:“谢谢您!”

沈沅的眼泪流下来了。她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我走了。”

沈沅站起来送他。王栓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

“你不要想死。千万不要想走那条路。”

沈沅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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