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第1 / 2页)
同样,人体的美只有在下列情况下才会魅力无穷,才会成为真正的美:那时候,它使我们对任何目标都感到不满;那时候,它变成了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那时候,它暗示出光辉和幻想,而不是尘世的满足;那时候,它使观望者感到自己的渺小;那时候,观望者觉得他无权占有它,哪怕他是恺撒也罢,就像他觉得无权占有天空和落日的光辉一样。
冷清的源泉,无径的树林,
因此,就有这样的说法:“如果我爱你,那对你来说是什么呢?”我们这么说,是因为我们感到我们所爱的东西不在你的意志之中,而是在你的意志之上。它不是你,而是你的光辉。它在你的身上,可是你不知道,而且永远也不会知道。
激情为青年把世界重建。它使万物生机盎然,意味深长。自然变得有了意识。现在,树枝上的每只飞鸟都对着他的心和灵魂歌唱。音符几乎都明白如话。他抬头仰望,云彩也长出了一副副面孔。林中的树木,摇曳的野草,窥视的花朵,都变得有了灵性;所以他几乎都害怕把它们似乎求告的秘密倾吐给它们。然而大自然总是善于抚慰,富于同情。在这个绿色的幽静去处,他找到了一个比与人相处更可爱的家。
这就跟古代作家所津津乐道的那种高级美学不谋而合。因为他们说:人的灵魂,尽管体现在人间,却在上下求索着它自己的来世,因为它正是从那里来到人世间的,然而不久就被太阳的光辉照懵了,除了今世的事物,别的什么都看不到,其实它们只不过是真实事物的影子。因此,神把青春的光辉送到灵魂前,这样它就可以利用美丽的肉体,把它们作为它回忆天上美好事物的依傍;于是,在女性身上看见了那样一个人的男子就向她跑来,在观照这个人的形体、动作和智慧时发现了最大的欢乐,因为它向他暗示了真正寓于美之中的事物的存在,和美的起因。
请看看林中那位可爱的狂人吧!他是一座充满了甜美的声音和华丽的景象的宫殿;他在扩大;他有两个人的个头;他走起路来双手叉腰;他自言自语;他与花草树木攀谈;他感到自己的血管里流着紫罗兰、三叶草、百合花的血液;他跟浸湿他的脚的溪流絮语。
这些才是我们向往的声音。
那使他感受到自然美的热情促使他喜爱音乐和诗歌。人们在激情的驱使下写出了好诗,在别的情况下却不可能,这是一种屡见不鲜的事实。
一声夜半的钟鸣,转瞬即逝的呻吟——
同样的力量还使激情控制了他的整个天性。它扩展感情;它使粗人变文雅,给懦夫以勇气。只要它有所钟爱的对象的支持,它就向最可怜、卑贱的人注入睥睨世界的雄心和勇气。尽管它把他交给了另一个人,更重要的是把他交给了他自己。他是一个新人,具有新的知觉,新的更加急切的意向,以及一种宗教般庄严的性格和目标。他不再隶属于他的家庭和社会,他有了一定的分量;他是一个人;他是一个灵魂。
那时候白昼显得太短,黑夜也必须消磨在痛苦的回忆之中;那时候,脑海因为它决定采取的慷慨行动整夜在枕头上沸腾;那时候,月光是一种令人愉快的狂热,星星是文字,鲜花是密码,微风被谱成了歌曲;那时候,一切事务仿佛都是一种唐突,街道上奔忙的所有男女只不过是图画而已。
然而,如果灵魂与物质事物交流过多,灵魂变粗俗了,把它的满足错误地寄托在肉体内,那它获得的只有悲哀了,因为肉体履行不了美做出的许诺;然而,如果接受了这些景象的暗示和美对他的心灵所做过的提示,灵魂就穿过肉体,落下来欣赏性格的种种表现,而恋人们就在他们的言谈和行动中彼此关照,然后他们就进入美的真正殿堂,爱美的火焰越燃越旺,而且用这种爱熄灭了卑劣的感情,就像太阳照耀着火炉,把炉火扑灭了一样,于是他们变得纯洁、神圣了。通过跟那种本身就是优越的、高尚的、谦逊的、正义的事物交流,情郎就更加热爱这些高贵的事物,更加容易理解它们。于是他从爱一个人身上的这类事物推广到爱一切人身上的这类事物,所以那一个美丽的灵魂仅仅是一扇门,他从中穿过,进入那所有的纯真的灵魂构成的社会。在他的伴侣所在的那个社会里,他对任何斑点、任何污迹看得更加清晰,因为那都是她的美从这个世界沾染来的,而且他也能把任何一个污斑指出来,他们共同感到高兴的是现在他们俩都能指出彼此的缺点和妨碍,并不见怪,并且能够在克服同一种缺点时互相帮助,互相安慰。由于在许多灵魂中看见了这种神圣美的特色,由于在每个灵魂里把神圣的东西与它从世界上沾染来的污迹分开,那情郎便踩着经过创新的灵魂们的这架梯子攀登上至高无上的美,攀登上对神性的爱与知。
其他的一切欢乐都比不上它的痛苦。
各个时代真正的有识之士给我们讲的爱与此大致相仿。这种理论既不老,也不新。如果柏拉图、普鲁塔克、阿普列乌斯讲过,那么彼特拉克、米开朗琪罗和弥尔顿也讲过。一种地下的谨慎用控制地上世界的语言主持着婚礼,而一只眼睛却在地窖里搜索,因而它最严肃的讲话也带有一种火腿和碾槽的气味。那种关于爱的理论则期待在反对和指责这种地下谨慎的行动中出现一种更真实的表露。这种享乐主义闯入青年妇女的教育阵地,枯萎了人性的希望和感情,宣扬什么婚姻的意义不外乎家庭主妇的节俭。此外,妇女的生活没有别的目标,到了这种时候,情况就不堪设想了。
在人生的中年和晚年,一回想起往昔就不禁怦然心动,因为那时候幸福还不够幸福,而且一定是被痛苦与恐惧的滋味麻醉了;这样评说爱情的人可算深得个中三昧:
已安全进窝,仅剩下蝙蝠和猫头鹰,
可见这种影响对那个青年非常巨大,在这里,让我把影响的性质做更进一步的探讨。我们现在正在赞颂美对人的启示,太阳在它愿意照耀的地方都受人欢迎,美正如太阳,它使每个人对它满意,也使每个人对自己满意,所以美似乎也感到自满自足。那位情郎不可能随心所欲地把他的姑娘描绘得可怜而孤单。正像一棵繁花盛开的树,社会替自身也提供了那么多含苞欲放、充满信息的温柔可爱之处,那姑娘教导他的眼睛,为什么描绘美时总要同时画上伴随着她的脚步的“爱”与“雅”。她的存在就使世界丰富多彩。尽管她认为别的一切人都太卑贱,不值得,便统统驱逐到他的视线之外,然而,她对他做出了补偿,办法是把她自己的存在化为某种非人格的、巨大的、尘世的东西,这样,这位姑娘在他眼里就成了世间一切美好事物和德行的化身。正因为如此,那位情郎在他的恋人身上看不出她跟她的亲属和其他人有什么外貌上的相似之处。他的朋友则发现她像她的母亲,像她的姊妹或者像跟她不是一个血统的人。那位情郎仅仅看到她像夏日的黄昏和璀璨的黎明,像彩虹和飞鸟的歌声。
月光下的幽径,这时所有的飞禽,
古人把美叫作“德行开花”。谁能够分析那从某一个面庞和体形上闪现出的不可名状的魅力呢?我们觉得柔情缱绻、豪情满怀,然而我们却发现不了这种微妙的感情,这种飘忽的闪光为何而发?如果试图把它归结于生理结构,对于想象而言,就等于毁了它。它指的不是社会上熟知、描述的任何友谊或爱情关系,在我看来,指的却是另外某个不可企及的领域,指的是超群的微妙与甜蜜的关系,指的是玫瑰和紫罗兰暗示和预示的事物。我们无法接近美。它的性质就像乳白色鸽子颈项上的光泽,闪烁不定,转瞬即逝。在这点上,它与那些最精彩的事物相似,都具有彩虹的这一特点,占有和利用都不能得逞。让·保罗·里希特尔对音乐说道:“去吧!去吧!你对我说了些我一生一世还没有找到,而且永远也不会找到的事。”难道他还另有所指吗?同样的流畅在每一件造型艺术作品中也可以观察到。一座雕像开始不可理解,逐渐无人批评,不再受规矩标尺的限制,只要求纵横驰骋的想象与它并进,并在所做的这种行为中说明它是什么,只在这个时候,这座雕像才成为美的。雕刻家的神或英雄总是表现在从可以诉之于感官到不可诉之于感官的一种过渡中。只有到那时,那雕像才不再是一块石头。这种说法也适用于绘画。至于诗歌,它的成功的取得不在于它使人平静和满足,而在于它使我们惊愕并激发我们重新努力去追求那不可企及的事物。关于这一点,兰多询问道:“它是不是涉及某种更纯的感觉和存在的状态呢?”
淡淡的激情喜爱的佳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