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 / 4页)
那天夜里,天文台大街旁花园的栅栏门没关。玛格丽特和他坐在一条长凳上。天气暖和。他想起她在整个二月和三月的部分日子曾在教授夫妇家工作。但那年春天想必提前来临,因此他们能在长凳上坐这么长时间。那是个满月之夜。他们看到费尔纳教授的窗子上灯光熄灭了。
“我们把小狗的事忘掉吧。”费尔纳教授声音柔和地说。
“那么,你什么时候请他们给你出主意?”她问他。
她脸上表情严肃,博斯曼斯惊讶地看到,她留着棕色短发,颌骨粗大,眼皮又有点厚,她的脸看上去多像男人。费尔纳教授站在她旁边,显得有点虚弱。他的金发跟红棕色相近?他脸色苍白?博斯曼斯还发现,苏姗·费尔纳律师笑的时候只有嘴唇在笑。她两眼依然冷若冰霜。
他们又狂笑起来。他们低声说话,因为怕被人看到他们在花园里。半夜三更,花园肯定禁止入内。玛格丽特对他说,她来巴黎时重又住在一家旅馆里,在星形广场附近。她什么人也不认识。晚上她就在那个街区走走。有个广场比天文台的花园稍小,像是街心花园,有一尊塑像和一些树木,她坐在那里的一条长凳上,就像现在这样。
他和妻子离开了客厅,仍然平静地对他们微微一笑。
“悉听尊便。”费尔纳教授说,“听候您的吩咐。”
“你想让他们出什么主意?”玛格丽特问他。
“但我不想现在让你们留下来……等到另一天晚上再说吧……”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的,出什么主意?他想起要请教授夫妇帮忙,是因为他们身穿律师长袍拍的照片。有一天,他在巴黎法院的休息室里闲逛,看到那些身穿长袍的人走路既庄重又灵活,长袍上有时有白鼬皮饰带。另外,他在孩提时曾对一个少妇的照片感到惊讶,只见她坐在重罪法庭的被告席上,前面有个穿黑色长袍的男子。照片有个说明:“这个被告身边的辩护人一丝不苟地支持被告,并对她像父亲那样亲切……”
“我不是这样看的。”教授的妻子说,“安德烈无法忍受一条狗来妨碍他学数学。”
“是在哪儿?”博斯曼斯问。
“一只狗,还是会让孩子们喜欢的。”玛格丽特含含糊糊地说。
布瓦西埃地铁站。真巧……那一年,将近晚上七点时,他经常在布瓦西埃下车。
他们是否真的听到?他的声音很轻……他立刻接着说:
博斯曼斯感到自己犯了什么罪或什么错误?他经常做同样的梦:他似乎曾是一桩相当严重的轻罪的同谋,是个次要的同谋,因此尚未被人确认,但仍然是同谋,虽说他弄不清是什么罪。这对他有威胁,他有时会忘记,但这威胁经常在他梦中出现,即使他醒来之后,仍跟他纠缠不清。
“我想请你们出个主意。”他为了给自己壮胆,就朝墙上的照片看了一眼,照片上教授夫妇都身穿黑色长袍。
他指望费尔纳教授夫妇给他出什么主意,提供什么帮助?那天夜里,他离开那套间后,就立刻哈哈大笑。他跟玛格丽特走进电梯,电梯装有玻璃门,慢慢下降,他则在里面的软垫长凳上坐下,他无法克制自己,就狂笑起来。他把这想法告诉玛格丽特。要请律师保护他什么?生命?他觉得自己面对费尔纳教授和苏姗·费尔纳律师时会感到尴尬,他们俩一本正经,而他则尽情吐露隐情,竭力向他们叙说他从童年时代起一直感到却不知为何感到的犯罪感,以及经常像走在流沙上的不舒服感觉……首先,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心理状况,也从未请求过任何人的帮助。不,他看到费尔纳夫妇感到惊讶,显然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在智力和道德上的品质确信无疑,而他们对自己确信无疑的秘密,他很希望他们能告诉他。
是的,我们把这事忘掉,博斯曼斯心里在想。在这个家庭里,也许好几代人都学习法律并担任法官,家里的孩子都要比同年龄的中学生早熟两年,在这朴实无华的套间里,也就丝毫没有犬类动物的容身之地。他感到费尔纳夫妇即将离开客厅,像其他晚上那样把玛格丽特和他单独留在那里,这时他心里在想,他也许应该作出新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