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1 / 4页)
这三个房间里充满着某种特殊的气氛,令人轻松愉快。但人们说起话来声调自然放低,不愿意大声说话,以免妨碍了那些墙上正凝神专注的人们安详宁静的沉思。
“这花该浇水了!”母亲摸了摸窗台上花盆里的泥土后说道。
“是啊!是啊!”主人歉意地说道,“我很喜欢花,但没时间来招呼它们。”
母亲在仔细观察尼古拉之后发现:他在自己舒适的寓所里,行动非常小心,对周围的一切感到陌生和疏远。他要看某件东西时,总是把脸凑得很近,用右手细长的指头扶正眼镜,眯缝着眼,带着默默疑问的神情盯着他感兴趣的东西。有时用手把东西拿到眼前,细细地察看,仿佛是和母亲一样初来乍到这个地方,对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习惯。瞧见他这副样子,母亲初进房间时那种不安的心情很快就消失了。她跟在尼古拉的后面,注意着什么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不时询问着他的饮食起居的规律;而他以那种明知自己做得不对但又不知怎么做的声调回答着她的问题。
浇完花,把散放在钢琴上的乐谱整理好之后,母亲看了看茶炊,说:
在尼古拉来探访之后的第四天,母亲就收拾好上他那里去。当大车载着她的两口箱子离开工人区驶向原野时,她扭过头瞥了一眼,突然感到:她将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了。在这里,她度过了她生命中最黑暗和痛苦的时期。而现在,将要开始另一种充满新的悲欢离合的时光飞逝的生活。
工厂将一根根烟囱高高举向天空,像一只巨大的暗红色的蜘蛛,趴在被煤烟熏黑了的土地上。工人们的一片小平房紧紧地挨着它。灰色的低矮小屋鳞次栉比地挤在沼泽的边缘,那些阴暗的小窗悲凄地互相望着。和工厂一样同为暗红色的教堂耸立在这些小屋的上空。它的钟楼只比工厂的烟囱稍微低一些。
母亲叹了口气,松了松紧扣着喉咙的领口。
“驾!”赶车人不时用缰绳驱赶着马,低声吆喝道。这人长着一副罗圈腿,看不准有多大年纪,脸上和头部长着稀疏的褐色须发,两眼无神。他摇晃着肩膀,在大车旁边走着。显然,车子无论是往哪儿走——往左还是往右,对他来说都一个样。
“驾!”他用苍白无力的声音吆喝了一声。两条罗圈腿穿着粘满泥泞的长筒靴,一扭一拐地走着,令人发笑。母亲环视了一下四周。田野和她的心灵一样空虚。
“该擦一擦了……”
他用手指在暗淡无光的铜茶炊上摸了一下,然后将手指凑近鼻子,仔细地看着。母亲亲切地笑了。
当母亲睡下并回忆起这一天的生活的时候,她惊奇地把头从枕头上稍稍抬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她生平第一次住在别人家里,但并不感到拘束。她以关怀的心情想着尼古拉,内心涌起一种使他生活得尽可能更好、给他带来亲切和温暖的愿望。尼古拉那副笨手笨脚举止可笑的样子,他那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态度,以及他那明亮的眼睛里透出的聪明的孩子气,都引起了母亲的同情。然后,她的思绪又转回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笼罩着新的声音和被新的思想所鼓舞的五一节的情景又展现在她眼前。这一天的痛苦,和这一天本身一样,都非同寻常:它没有使人们像挨了狠狠的一拳而头部着地一样死去,而像是万箭穿心,从而在人们心头引起无声的愤怒,使他们原本弯着的腰杆重新挺直了起来。
“全世界的孩子们都行动起来了!”她一边想,一边倾听着陌生的城市夜生活的声音。这些从远处传来的懒洋洋的平淡的声音,伴随着庭园里树叶的飒飒声飘进窗口,然后又悄悄地在房间里消逝。
第二天清晨,她擦干净茶壶,烧好开水,轻手轻脚地准备好餐具,然后坐在厨房里,静静地等待着尼古拉醒来。传来尼古拉的咳嗽声,随后,他一手拿着眼镜,一手捂着喉咙,走了进来。回答完他的问候之后,她把茶壶送到了房间里;而他开始洗脸,将水、牙刷、肥皂都弄到了地上,鼻子里发出一种埋怨自己的声音。喝茶时,尼古拉告诉她:
马沮丧地摆了摆头,四条腿在被阳光灼热的砂土里艰难地走着,发出轻微的声音。破旧的大车因久未上油,吱吱嘎嘎地响个不停。而所有这些声音,连同扬起的尘土,一起都留在那马车的后面。……
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住在城郊一条荒凉的街道上。这儿一排绿色的厢房与一栋古老臃肿而光线昏暗的两层楼房连在一起。厢房前面,是一个花木繁茂的庭园。紫丁香和槐树的枝条,小杨树银白色的叶片,亲切地窥视着这三个房间的窗户。房间里幽静整洁,地板上一片斑驳的影子在无声地摇曳着。几排书架沿墙摆着,上面放满了书籍。墙上还挂着几幅不知名的神情严肃的人物画像。
“您住这儿行吗?”尼古拉把母亲领进一个小房间里,问道。这个房间一个窗户对着庭园,另一个窗户对着野草丛生的院子。房间四周同样摆着放满书的书柜和书架。
“我住厨房里好些。”她说,“厨房又亮堂、又干净……”
她感到他被什么吓了一跳似的。而当他以一种很过意不去和十分为难的态度劝说她,而她最终同意了的时候,他马上变得十分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