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1 / 5页)
“唉,费齐卡,费齐卡啊!”西佐夫低声道,低下了头。
母亲听着老头含混不清的提问——他问着,并不看被告,脑袋一动不动地架在制服的领口上。——她听见了儿子平稳而简短的回答。她觉得,审判长和他的全体同僚们不可能是凶恶残忍的人。她仔细地审视着法官的脸,想从中预感到什么,一面静静地谛听着自己胸中诞生着新的希望。
面孔像瓷娃娃的人毫无表情地读着案卷。他那死板的声音使大厅里充满枯燥的气氛。受这气氛感染的人们,像失去知觉似地一动不动地坐着。四个律师正低声然而十分热烈地和被告谈话。他们的动作有力而迅速,仿佛是四只巨大的黑鸟。
他们在桌子旁磨磨蹭蹭,好半天才在围椅上坐了下来。之后,一个制服敞开、脸刮得干干净净、懒洋洋的文官,艰难地翕动着厚嘴唇,低声地对老头说着什么。老头正襟危坐,一动不动。母亲从他那眼镜的镜片里,看见了两个没有光泽的小斑点。
在桌子尽头一个斜面高讲台旁,站着一个微微秃顶的高个子,不时咳嗽着,翻着卷宗。
老头把身子向前一倾,开始说话。他的第一个词吐得很清楚,但后面的话却像被他那灰色的薄嘴唇给吃掉了。
“现在开庭……传被告人……”
“看!”西佐夫低声道,轻轻推了下母亲,站了起来。
这种恐惧,犹如散发着潮气使人透不过气来的霉菌,在她心里急剧地增长了。开庭的日子到了。她怀着压得她透不过气、直不起腰和脖子的沉重的焦虑向法院走去。
在街上,工人区的熟人和她打招呼。她默默地点点头,挤过忧郁的人群。在法庭的走廊和大厅里,她碰见了几个被告的亲属。他们也压低了声音在讲话。母亲觉得他们的话毫无必要,同时,她也不理解他们的话。人们都被同样悲伤的情绪所控制——这也感染了母亲。她更加难受。
“坐在一起吧!”西佐夫说道,挪了挪身子。
母亲顺从地坐了下来,整理了下衣服,朝周围看了看。她眼前不断地浮现着一块块红红绿绿的条纹和斑点,闪烁着一根根黄色细线。
“你儿子可把我的格里沙卖了!”跟她坐在一起的一个女人低声说道。
铁栏杆后面墙上的门开了,走出一个肩上扛着出鞘军刀的士兵。在他后面走出来的是:巴维尔、安德烈、费佳·马津、古谢夫兄弟、萨莫伊洛夫、布金、索莫夫,还有五个母亲叫不出名字的青年。巴维尔和蔼地微笑着。安德烈也一样,咧着嘴,频频点头致意。他们的微笑、朝气勃勃的面孔和举止,打破了紧张、拘束和沉默的气氛。大厅里变得好像明亮、舒服些了。那些人制服上辉煌的金光暗淡了下来,不那么耀眼了。法庭里洋溢着的令人振奋的信心和生机勃勃的活力,触动着母亲的心,使她振奋起来。坐在她身后长凳上的人们,刚才还神情沮丧地等待着,现在也发出了应对式的嗡嗡声。
“他们毫不畏惧!”母亲听见西佐夫的耳语声。而右边,萨莫伊洛夫的母亲在低声地哭泣着。
“肃静!”传来严厉的吼声。
“首先,我要警告……”老头说。
巴维尔和安德烈坐在一起,跟他们一起并排坐在第一排的还有马津、萨莫伊洛夫和古谢夫。安德烈剃了胡子,唇髭却很长,从两边往下垂着,使得他那圆圆的脸就像猫的脑袋;脸上流露出一种新的表情:从嘴角的皱纹中显出一种尖刻讽刺的神气,目光阴沉。马津的上唇上多了两条黑道道,脸胖了些。萨莫伊洛夫还是以前一样一头卷发。伊凡·古谢夫仍然是咧着嘴笑嘻嘻的。
“住嘴,娜塔莉亚!”西佐夫板着脸答道。
母亲看了女人一眼,认出是萨莫依洛娃。再过去是她丈夫,秃顶,五官端正,蓄着浓密的红胡须。他面孔瘦削,眯着眼睛直视正前方,胡子在颤动。
透过高高的窗户大厅里撒满了晦暗的光线,雪花在窗外顺着玻璃滑落。两扇窗户之间,挂着装在金光闪闪的大镜框里的沙皇的巨幅画像。沉重的深红色窗幔打着垂直的皱折,稍稍遮住了窗框的两边。肖像前面,摆着一张几乎与大厅一样宽的桌子,上面铺着绿色呢绒。右边靠墙的铁栏杆里面,摆着两条长木凳;左边,摆着两排深红色的围椅。职员们穿着绿色衣领的衣服,胸前和腹部都钉着金色纽扣,静默无声地跑来跑去。混浊的空气里,飘荡着胆怯的低语声,还有一股药房里才有的气味。所有这一切——颜色、光线、声响和气味——使母亲眼花缭乱,并随着呼吸进入胸部。她空虚的心里充满了忧郁的恐惧,好像塞满了各种颜色的沉淀物。
突然,有人大声说了句什么。母亲浑身战栗了一下。大家都站了起来。她也抓住西佐夫的手站了起来。
大厅左角的一扇大门开了,从那里摇摇晃晃地走进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他那灰色的小脸上,稀疏的连腮白胡子颤抖着,刮去胡须的上唇瘪进了嘴里,高耸的颧骨和下巴架在制服的高高的衣领上,仿佛他没有脖子似的。一个高个子、脸像瓷娃娃一样又红又圆的年轻人,从后面扶着他的手臂。还有三个穿绣金制服的人和三个文官,跟在他们后面慢慢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