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光(第2 / 3页)
刘婆子说要回家,却蹭着不动身,坐在枣树底下吸烟。她说她十岁就会吸烟,一辈子吸烟花的钱没数,说媒赚几个钱不够买烟吸的。二喜娘有点明白了,还欠她六十块钱,说好办完喜事给她的。她在等钱,咋就忘了呢。
二喜听见了,今夜他的耳朵特灵,蚊子打哈欠也听得到。一个晚上,他都听到妹妹在哭。七个村庄的小闺女都在哭。他听得很真切。
刘婆子恶毒地笑了笑:“我看,都别绕圈子啦!你们肚里有几根蛔虫我都知道。不是都觉得这闺女太小吗?不小!小大一回事,身上啥都不缺。旧时,十岁八岁过媒也不稀罕。十五还小吗?能生孩子了……嘿嘿,不瞒几位大妹妹,也不怕大家笑话,我是十三过媒。其实十一岁在娘家就叫人破了身,怕是怕……嘻嘻……”
一群娘儿们羞得扭脸。刘婆子还想接着论证,大家纷纷和二喜娘打个招呼,散去了。
刘婆子今天有点醉了。人生难得几回醉。说媒几十年,今天是她最辉煌的日子。
一阵喧闹冲出洞房。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平端着那小闺女出来了,说是要给她把把尿,以免夜间尿了床。小伙子嘴里吹着口哨:“咝——”
围着的几个人一阵哄笑。
孙瞎子给人算命,一月挣了三百块。
如此等等。
说完一件,大家沉默一阵。然后又有人说另一件,一件一件地说,很有次序。女人们说话,并没有这般规矩过。平日里凑到一起,总是嘁嘁喳喳,争先恐后,最后几乎都不知对方在说什么。因为人家说的时候,她也在说。今天却不同,大家都有点心不在焉。说着或听着别的事,心里其实正想着洞房里的情景。
洞房里仍有几个小伙子在闹。乡俗。不闹不喜,不闹不吉利。头一夜怎么闹都不过分。
可是有啥闹头呢?那小闺女什么都还不懂。据说才十五岁,没长成形呢。胸脯平平的,隔着衣服,只能看到微微凸起的两点,像藏着两颗枣。两只眼倒是水灵,却老是闪着惊惶。那闺女还太小,二喜比她大十五岁,整三十了……这一夜怎么过呢?唉唉,罪孽。这小闺女还正上着学。懂啥呀?
小闺女羞窘至极,猫一样在他怀里扭动。上衣已经被撕开。月光抛去一团白雾。小伙子一松手,那小闺女摔在地上,哭了。用手背擦着眼泪。
哭得揪心。哭得无依无助。
二喜远远地瞅着,不吭也不动。他对自己说,别发火。他喉咙有点发干,喉结滚了滚。
最后几个闹房的也都走了。
院子里一时冷清起来。
或先或后,她们几乎都想起当初自己的新婚之夜。天哪,神秘得令人发憷,痛苦得叫人战栗。那一瞬,男人们都是野兽。任你怎么挣扎、哭泣、哀求,也逃不脱的。像被人割了一刀。然后,一个世界消失了。那是男人的权利,他们有权毁灭一个姑娘,把她变成小娘儿们。
谁能阻止呢?谁也不能。
那小闺女太小。二喜的妹妹也太小,也才十六岁。今夜,那边不知闹成什么样子呢。这么想着,便有不少目光偷偷在二喜娘脸上闪。
二喜娘脸上有泪。不住地偷偷擦,不住地朝众人笑。笑得极勉强,极累。但她得应酬,她知道姐妹们都是好心。
左邻右舍的新闻,该说的似乎都说过了。沉默过一阵子,又有人说起孙瞎子,给人算命,一月挣了三百块。刘婆子便很愤怒,狠狠吸了一口烟,说:“这话你都说了三遍啦!”那女人于是哑了,讪讪的。说过三遍了吗?她确实不曾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