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1年夏(第1 / 6页)
“我?”我打了个冷战。船桨无声地没入冰凉刺骨的水中,船夫把船靠向阶梯。
“你。”理查德轻声说,“你见过罗杰·波林布洛克吗?一个牛津的学者?他为她效劳。”
伦敦市民不是唯一不喜欢伊琳诺公爵夫人的人。博福特主教这人作为朋友不算太好,而作为敌人时更是危险之极。她不在乎对他有否冒犯;她是王位继承人之妻,而他对此无能为力。事实上,我觉得她在故意找他的麻烦,打算强迫他来个对决,一劳永逸地决定该由谁来左右国王。整个国家分成了两派,一派偏向公爵,另一派偏向主教;这场对抗即将达到顶峰。这场凯旋式的进城是公爵夫人借机宣布主权。
主教的回应很快就来了。就在第二天晚上,理查德和我坐在奇普的王首大厅里的餐桌旁,她的管家进屋在她耳边小声说话。我看见她的脸突然白了,看着我好像想说什么,然后就挥手扫落碗盘,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出门外,剩下我们面面相觑,她的侍女起身想追出去,又犹豫了。坐在侍从中间的理查德朝我点头,示意我坐着别动,自己悄悄离开了房间。没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此时震惊之下的沉默已经变为议论纷纷的嗡嗡声,他朝我的左右邻桌微笑,请求先行离开,接着就拉住我的手带我出了门。
一出门他就把他的斗篷披到我肩上。“我们要回威斯敏斯特。”他说,“我们不能再被人看到与公爵夫人在一起了。”
“出了什么事?”当他带我在路上疾行时,我抓紧了斗篷的系带。我们跳过路中间的散发恶臭的沟渠,他搀我走下通往河边的滑溜溜的台阶。一艘小船正在等待,一听到他的口哨就驶到我们面前。他帮我上了船。“到威斯敏斯特宫的台阶,”他回头说。“到那儿就放我们下船。”
“出什么事了?”我悄悄问。
伦敦
那时我说在格拉夫顿活得很幸福,这可是真心话。可是当国王派来的王家游船带我们顺流而下,当格林威治城堡的高塔和格洛斯特公爵新建的贝拉宫出现在眼前时,我还是因为这种肤浅的快乐而心荡神驰了。一切都是如此迷人,如此富丽堂皇,我不由自主地飘飘然,很高兴自己能再一次作为宫廷的客人回到这里,再一次跻身于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夫人之列。游船划过水面,鼓手和着船夫的节奏敲打鼓点,接着他们扛起桨,码头上身穿制服的水手抓住绳索,把游船拉到岸边。
从吊桥上走下时,我抬头看见原本沿河漫步的王族成员们正都渐渐聚拢向我们问好。走在最前面的国王已经不再是少年,而是年近二十的青年了。他自信地走上前来像亲人一样吻我的两颊,接着把手伸向我的丈夫。我看见他身后的随从对他这样热烈的欢迎感到惊讶,他们也不得不前来问候。首先是格洛斯特公爵汉弗莱——我的前任小叔,我的前任丈夫曾说他会前途无量。他身后是伊琳诺公爵夫人,这个自负于美貌的女人慢吞吞地走到码头,起先我只能看到她一身能把人眼睛刺瞎的虚荣,不过仔细看去,发现她脚边有一条大黑狗,体型巨大,像是獒犬或者某种斗犬。看到它的瞬间我差点叫出声来,就像竖起全身皮毛的受惊的猫咪。我被这条丑陋的大狗分了心,毫无防备地让公爵拉住手,亲了脸颊,还在耳边悄声低语,不过全然不知所云。伊琳诺公爵夫人走近时,我感到自己死死盯着她,我不敢接受她的亲吻,因为她身上的味道像一条老斗犬的口水。我强行抑制反感,投入她冰冷的拥抱,彼此微笑,不带任何好感。她放开手,我后退了几步,才看见她身后没有什么黑狗,那条狗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刚才的景象来自另一个世界。我突然悄悄地颤抖起来,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条黑狗跑过冰冷城堡中的石梯,朝着她的门口狂吠。
几个月过去了,我发现自己对公爵夫人的恐惧并没有错。宫廷中到处可以看到她的身影,她是国中的第一夫人,万事俱全只欠名分的女王。王族们住在威斯敏斯特宫时,她住的是女王的房间,戴的是皇室的珠宝。列队时她紧贴在国王后面,带着讨好的亲昵态度对待他,无论何时都会用手牵着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语。只有他那光明磊落的纯洁才让他俩看起来不是在密谋什么,或者更糟。我作为英国公爵的遗孀,免不了要时不时陪伴在她左右,而且我知道她不喜欢人们把我们放在一起比较。进餐时,我走在她后面,整个白天都和她的侍女们坐在一起,她对我流露出的是赤裸裸的蔑视,因为她相信我是一个为了爱情把无比宝贵的青春和美貌都拿去打了水漂的女人。
“你能想象身为一个公爵夫人居然自降身份嫁给家中的一个侍卫吗?”我坐在她房中刺绣时,听见她悄声问她的侍女,“什么样的女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贴近我,这样一来连正在划桨的船夫也不能听见我们在说什么:“公爵夫人的书记官和她的神父都被捕了。”
“什么罪名?”
“下咒,也许是占星,占卜或是别的什么。我只听到零星几句话,不过也足够让我知道该把你带得离这事远点。”
“我?”
“她看炼金术的书,她丈夫雇了医师,据说她是用催情药引诱他的,她跟那些见识广、读书多、懂魔法的人混在一起,而且她还是一位公爵夫人。这听起来有没有很像你认识的某人?”
我抬起头。“一个找到了最好的男人的女人。尊贵的夫人。”我答道,“我无怨无悔,也毫不怀疑我的丈夫,因为他以爱回报爱,以忠诚回报忠诚。”
这可戳中她的软肋了,身为一个从情妇转变而来的妻子,她总是提心吊胆地警惕有另一个情妇会重复她用在伯爵夫人身上的花招,而伯爵夫人曾是她的朋友。
“这不是我会做出的选择。”她说得更委婉了一些,“不是一个贵族女性,一个为家族着想的贵族女性会做出的选择。”
我低下头:“我知道的,但那时候我没有为我的家族着想。我是为我自己。”
仲夏前夜,她在自己偏爱的领主和贵族的陪同下进了伦敦城,场面浩大得就好像她是一位出访的公主。我作为宫中侍女也跟在她的随从人员中间,所以当游行队伍蜿蜒行过街道时,我听见了伦敦市民对她的负面评论。自从进伦敦城的那天起我就喜爱伦敦人民,知道他们轻易就能被一个微笑所俘虏,也轻易就会被任何狂妄自大的迹象所冒犯。公爵夫人的盛大出行让他们嘲笑她,在她经过时他们摘帽行礼,把嘲笑的脸藏在帽子后面,可一旦她走过,他们就为我欢呼。他们欣赏我为爱嫁了个英国人。窗边的女人们朝以英俊闻名的我的丈夫抛来飞吻,十字路口的男人们对我叫着下流话,说既然我这么喜欢英国人,如果想换口味的话可以找个伦敦佬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