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0年冬—1461年(第1 / 3页)
我想我会把孩子们一直留在家里,陪我们在格拉夫顿住到春天,也许还要更久。新的王室里没有我们的一席之地,那里是约克家族的宫廷——因为约克家的禄蠹和领主们,还有马上就会赶到的议会成员们,都将是约克家的朝臣,约克家的侍女。塞西莉·内维尔,约克公爵夫人,现在在命运之轮的带动下如日东升,睡在国王的房间里,躺在金丝布的华盖之下,活像一位王后;她一定觉得每天都是圣诞节。很明显,我们永远无法出席约克家的宫廷:我都不确定我们俩在加莱城堡羞辱他们的事情会不会得到原谅。也许,我们应该学会适应这种被流放在自家国土上的生活。我已经到了四十有五的岁数,最小的孩子也开始咿呀学语,却又得在一个和我童年的故国如出一辙的国家中生活:北部一个国王,南部一个国王,每个人都被迫选择他们觉得更有理的一边,每个人都在树敌,每个人都在报仇。
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规划我们全家的前程,真的让我无比绝望。于是我开始在土地上寻找慰藉,开始计划扩展果园,在北安普敦附近的农场购买树苗。理查德告诉我海上航运还算安全,他会在加莱的市场上把今年我们家的羊毛卖出个好价钱。陆运也是安全的,约克公爵正从伦敦起步,重建在郡长之中的权威,命令他们把公正贯彻到每一个郡县之中。渐渐地,各郡各县的拦道抢劫和盗窃都减少了。我们永远也不想承认,甚至私下里也如此,但那些的确是极大的进步。我们开始思考,虽然从未大声说出口,也许我们能像这样生活下去,作为地主生活在和平的国度里。或许我们可以经营果园,放牧羊群,看着我们的孩子平安成年,不必担心叛乱和战火。或许约克公爵的确是把我们赶出了宫里,但给我们的国家带来了和平。
接着,在一月末尾,我在路上看到三名骑手,溅起一路水花,马蹄踩碎水坑上的冰层。我正守着熟睡的凯瑟琳,抬头从育儿室的窗户看见了他们,当下就知道他们会带来坏消息,知道平稳的寒冬岁月要结束了。这不是和平,只是一场永无止息的战争中短暂的冬休——一场永无止息、直到无人生还的战争。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应该关上百叶窗,坐在育儿室里,假装我不在,不去回应我无力承担的召唤。但也只是这么一会儿。我知道如果受到了召唤,我不得不走。我这辈子都在为兰开斯特服务,不能功亏一篑。
我弯腰亲吻凯瑟琳温暖光滑的小小额头,然后离开育儿室,在背后轻轻把门合上。我缓缓走下楼梯,在楼下。理查德正飞快披上一件斗篷,抓起佩剑出门见客。我在大厅里等着,侧耳倾听。
“理查德·伍德维尔爵士,里弗斯男爵?”打头的男人说。
北安普敦郡 格拉夫顿
我们像新婚燕尔时一样过日子,就好像没有身负守卫格拉夫顿四方土地的重责一样,就好像我们不过是一个地主和一个地主婆。我们不想引来约克领主的注意,他们正在把这个国家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向被他们称为叛徒的领主那里征收巨额罚款,从被他们打败的人那里夺取地位和金钱。这其中有一种贪婪,有一种复仇的渴望,我唯一希望的就是它能放过我们。我们静静地生活,希望躲过注意。从借住一宿的过往旅人断断续续的对话中,从偶尔拜访的客人那里,我们听说,国王悄悄在威斯敏斯特宫的王后房间内生活,而他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堂兄,约克公爵,已经在国王自己的房间内住下了。想到国王现在正住在那些我如此熟悉的房间里,我不由得祈祷他不会再次长眠不醒,以躲避这个对他来说如此艰难的现实世界。
公爵伪造了一项枢密院和议会的特殊协议:他将出任摄政王和护国公,直到国王去世,届时他本人将登上王位。一个包裹里装满象征约克的白色丝带和丝质白玫瑰的小贩说,国王已经表示同意,马上就要立下誓言,退位出家。
“他不在伦敦塔里吧?”我急切地问,害怕国王已经被送到塔里了。
“不,他在宫里像一个白痴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呢。”他说,“约克公爵要当下一个王了。”
“找他有什么事?”
那人压低声音:“英国女王有令。你会回应她吗?你还忠实如初吗?”
“王后绝不会同意的。”我脱口而出。
“她在苏格兰,他们是这样说的。”他边回答,边在我面前把货物一溜排开。“再好没有了。就让她待在那儿吧,要我说的话。您想要一些胡椒吗?我有一些胡椒和肉豆蔻,新鲜到你恨不得一口吞了。”
“在苏格兰?”
“他们说她正和苏格兰王后会面,她们要率领女妖军队打我们呢。”他欢快地说,“由女人组成的军队——想想有多恐怖吧!看看这里这块抛过光的漂亮小镜子?或者看看这个,金丝编成的发网。实打实的真金,不骗人。”
我们在格拉夫顿庆祝了圣诞。伊丽莎白和她丈夫约翰爵士,还有他们的两个儿子一起过节:托马斯现在五岁了,理查德只有两岁。我所有的孩子们都回家欢度这为期十二天的节日,整座屋子生气勃勃,他们欢唱,跳舞,在木楼梯上上下下地互相追逐。六个年纪小的孩子之中,两岁的凯瑟琳只能跟着两个大一些的孩子后面蹒跚学步,恳求他们不要丢下自己,而对那些十来岁的大孩子们,莱昂内尔,伊琳诺,玛莎来说,哥哥姐姐的归来简直像在他们中间丢了炸弹。理查德和约翰形影不离,一个十四,一个十五,雅格塔和玛丽都是体贴周到的年轻姑娘,在艰难岁月里一直住在邻居家中。安东尼和安妮当然是年纪最大的了。安妮现在是时候结婚了,可是当整个国家天翻地覆,甚至连一个可以让她担任侍女的宫廷也没有的时候,我又能做什么呢?在如今这个年代,我现在已不知道谁会一夜暴富,谁会在下一个月受宠于国王——更别说接下来十年——又该怎么为安东尼找到合适的新娘呢?他和斯凯尔斯爵士的女儿订有婚约,可是斯凯尔斯爵士死了,他的家族和我们一样也一文不名了。最后一点,也是最让我茫然的一点是,谁能为我的孩子们安排比武,谁能帮忙寻找可以让他们学习必要技巧的豪门家族呢?此时此刻,整个兰开斯特家族不过是一个住在王后房间里的国王,一个不见踪影的王后,一个七岁大的孩子罢了,还有谁对他们效忠呢?我也没法想象去和任何服侍约克家族的卖国贼的人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