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1春(第2 / 4页)
“死了。威尔斯勋爵,斯科洛普勋爵,成百的勋爵,成千的士兵,都死了。简直就像审判日提前到来,死人都从地底爬出,却一动也不动。他们没有死而复生。英格兰的每个男人都倒下了。这场战争肯定已经结束,因为全英格兰的每个男人都死了。”
天变黑了,今天肯定结束了吧?没人能在夜里作战,可是晚间祈祷的钟声已经响起,依然没人来告诉我们谁赢了。国王跪在修道院中,他从早上九点就一直在那里,而现在已是晚上九点了。王后派他的贴身仆人去找他,让他吃饭,送他上床。她和我则坐在即将熄灭的火边,她的脚搭在旅行用珠宝箱上,旅行斗篷搭在身边的椅子上。
我们坐了一整夜。到了黎明,在早春清晨的寒光之中,修道院的门被人敲响,玛格丽特跳起身来。我们听见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还有人叫着求见王后。她抓起斗篷走下楼去。“叫醒国王。”她对我说完就走了。
我跑到国王的房间,摇醒贴身仆人。“战场上来消息了,快让国王陛下准备好出发。”我简短地说。
接着我赶到入口大厅,一个身着克里福德制服的人正跪在王后身前。
她将苍白如纸的脸转向我,刹那间,我又见到了当年那个没人给她占卜未来就拒不结婚的战战兢兢的女孩。看来,我没有预料到此时此刻。我真希望之前能警告她啊。“我们输了。”她悲戚地说。
“他的地势绝佳,国王陛下。”我轻柔地说,“也许我们应该见机行事。您已经提出了神圣的休战协议——这必定已经足够了。”
“我应该问主教有什么意见。”国王说,“然后我会通宵祈祷上帝的指引。我会祈祷一整个晚上。”
国王在教堂里通宵祈祷,修道院的僧侣们在大教堂里来来去去,我上了床,但一夜无眠;我无法不想理查德和安东尼,他们整个晚上都要在这样的寒冷之中,在卷着雪花的北风之中,等待一场战争在神圣之日降临。
清晨时分,天空阴沉,发着白光,厚密的云层仿佛压迫在城墙之上。九点左右,开始下雪,硕大的白色雪花令人目眩地打着转落在结冻的地面。城市在越来越密的落雪之下蜷成一团。
我来到王后的房间,发现她正四下徘徊,手塞在袖子中取暖。国王还在修道院祈祷,她下令收拾他们的行李。“如果我们赢了,就前往伦敦,这次他们会给我们开门。要不然……”她没有说完,我们都在胸前画了十字。
我上前一步:“我的丈夫呢?我的儿子呢?”
那人摇头。“我不知道,夫人。那里的惨状多得看不过来。漫山遍野都是死人,就好像英格兰的每一个人都死了。我从没见过……”他以手遮眼。“当时有些人想通过一座小桥逃走。”他说,“约克的人赶在后面,桥上发生了战斗,桥断了,他们都跌进了水里,兰开斯特的人,约克的人,一个不漏,都穿着沉重的盔甲淹死在河里。草地上遍布尸体,河里堆满死人,连河水都成了红色。雪花落在每个人身上,就像上天流下的眼泪。”
“你的大人呢。”玛格丽特喃喃道,“克里福德勋爵呢。”
“死了。”
“我的指挥官安德鲁·特洛浦爵士呢。”
我走到窗边。很难看清城墙,因为雪幕阻挡了人们的视线,这是一场肆虐的暴风雪,我用手遮住眼睛,记得自己曾在幻视中见过一场雪中的战斗,但我看不清军旗,也不知道染红雪地的是谁的鲜血。
整个白天我们都在等待消息。零零散散有几个人,身负等待医治的伤口,一瘸一拐走进约克城。他们说我们在山上有绝佳的地利,可是大雪让弓箭手很难瞄准,火炮更是毫无用武之地。“他总是有天时庇佑。”王后评论道,“那个叫爱德华的男孩总是在坏天气里作战。他总是能带来风暴。你简直会以为他是伴随坏天气而生的。”
他们在大厅设下晚宴,但几乎没人出席——除了家中那些老弱病残。我看着一个灵巧地使用独臂的佣人,不由打了个哆嗦,想到我那个四肢健全的儿子,此时正在外面的雪中,面对骑兵队的冲锋。
王后高傲地坐在餐桌上席,她的儿子坐在身边,作出正大摆宴席的样子。我坐在她的侍女的餐桌主席,来回戳着盘子里的几块蔬菜炖肉,这就是我的整顿饭了。凡是有丈夫、孩子或兄弟身在那片名叫北阿尔克斯之地的人,全都毫无食欲。剩下的人则因恐惧而腹痛。
下午时分,源源不断的男人从战场上进到城里,那些还能走路的人。他们说有数以百计的死人躺在通往约克的路上,数以千计的人都没能活着下战场。修道院的医院,穷人们看病的诊所,所有避难所和旅馆都敞开大门,开始给伤者草草裹绷带,包扎伤口,截肢。更多的时候他们把尸体垒在一起,准备埋葬。约克就像一座阴森的房屋,南门走进来的人络绎不绝,像醉鬼一样蹒跚,像遭到屠杀的牲畜一样流血流个不停。我想下去辨认每一张脸,又害怕会看到理查德或安东尼死不瞑目的眼神,脸被手枪打烂,或被斧子捣成烂泥;我强迫自己坐在王后房间的窗口,手里做着针线活,一直听着逐渐接近的军队的轰鸣和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