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3年秋(第2 / 6页)
医生走上前来。“他的健康状况良好——从别的角度来说。”
“他正在着衣。”阿伦德尔医生说,“他们马上就会带他过来。”
“真是个万人迷。”我带着微笑对她说,“他正是和我家的安东尼一样的年纪,是不是?”
公爵一步跨到卧室前,突然止步,似乎不想朝里看。“带他出来。”他简短地说。
我伸出手,他俯身印上一吻。
医生走到国王的卧室门前,把门打开。“带他过来。”他说。我们能从房里听到家具移动的声音,我发现我藏在袖子下面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我很害怕,害怕即将出现的东西。随后一个身穿王室制服的壮汉走出门来,抬着一张沉重的椅子,仿佛那是国王的宝座。椅子被放在一个有把手的底座上,像一顶轿子。在他后面的是另一个抬轿人,而坐在椅子上,头垂在一边,双眼紧闭着的,就是我们的国王了。
“我要你生火是为了让国王的房间能显得明亮,清洁,喜庆一些。如果你没有足够的人手保持房间清洁,你应该告诉我们。国王陛下理应受到比这更好的服侍。这可是英格兰之王啊,他应该受到郑重其事的服侍。”
她立刻在胸口画了十字:“愿上帝保佑他们平安。愿圣母宽慰你。”
他在我的叱责之下深深鞠躬,但我怀疑他是否真的同意我的观点。如果国王什么也看不见,那在墙上装饰挂毯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没人来住,那为什么要清理豪华客房?如果没有访客,那为什么要在会见室生火?萨默塞特公爵在厢房的双扇门口招呼我过去。只有一个人当班。“没必要通知我们的造访。”公爵说。那个卫兵为我们打开门,我俩溜了进去。
“我现在有四个儿子。”我回道,“失去了我的长子,路易斯。”
房间变了许多,往常它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房间,有两扇飘窗能让人俯瞰河边草甸和河流,透过另一侧的窗户则能俯瞰上层区域,这里总是充满人来人往的喧闹声,马儿踩在鹅卵石路上的咔咔哒哒的脚步声,有时候还有乐声。房间总是过往着拜见国王的弄臣和顾问。往常,墙上都挂着壁毯,桌上摆着金银制成的小物件,装饰有图画的箱子和种种古玩。而今天,这个房间空荡荡的,空无一物到了可怕的地步,唯有一张大桌,摆着医师的工具:拔火罐,刺臂针,一个充满了蠕动的水蛭的大罐子,一些绷带,药膏,一箱草药,一本用以记录治疗过程的日志,以及几盒香料和金属屑。还有一张沉重的座椅,扶手和椅子腿上拴着结实的皮带,他们把国王绑在这里不让他乱动,然后给他灌药,或用针扎他细瘦的胳膊。这张椅子没有椅面,底下却放着一个碗,用来接他的大小便。房间足够温暖,壁炉里点着火,而且很干净;但它更像是一间贝特伦医院里最好的精神病房,而不像是王室的厢房。它更适合给一个受到良好治疗的疯子住,而不是给一位国王。公爵和我互相交换了一个受惊的眼神。没有任何人在来过这里之后还能想象国王是在隐居,是在宁静地祈祷。
“这就是我的爱德华。”她的声音温柔而自豪,“爱德华,你认识里弗斯夫人吧,贝德福德公爵的遗孀。”
他经过了精心打扮,身穿一件蓝色长袍,红色外衣,稀疏的黑发被梳理过,垂在肩上。他的胡子已经被剃过了,但有人不小心划伤了他,他的喉咙上有一滴鲜血,脑袋垂在一边,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惨遭谋杀的人,伤口滴着血,展露在凶手们面前。他在椅子上坐得很稳,因为有一条皮带捆住他的腰,另一条捆在他的胸口,然而当他们放下椅子时,他的脑袋歪向一边,垂到胸口,像玩偶一样点头。医生轻轻抬起他,把他的脑袋摆正,可他对触碰无动于衷。他的双眼紧闭,呼吸沉重,像一个醉酒后睡着的人。
“啊,您带了您的儿子来呢。”我惊呼道,“刚才我一进来便看到了他,却没有认出来。”
“渔夫王。”我喃喃自语。他看起来活像是一个受了诅咒的人,这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疾病:这是加诸他身上的诅咒。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王室葬礼时被摆在棺材上的国王的蜡像,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有他的胸口的起伏,还有不时发出的声音,鼻子发出的些许鼾声,才能告诉我们他还活着。活着,却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看了一眼公爵:他满面惊骇地看着他的国王。“这比我想象的更糟糕。”他悄声对我说,“糟糕极了。”
“当然。”我等着看她是不是还有胆量问她能否当王子的教母,可是她就此满意地躬身行礼,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让我送她到门口。我们一起走了出去。门外的会见室里是早前我留意过的那个英俊男孩,他跳了起来。那是她最大的儿子,爱德华,他一看见我便鞠了一躬。他是个再漂亮不过的孩子,金褐色的头发,深灰色的眼睛,欢快的笑容,还有高挑的身材,几乎到了我的肩膀,尽管他还只有十一岁。
“他们像野草一样疯长。”她掩饰自己的骄傲,“他们马上就穿不下的那些鞋子哟!还有那些马靴!当然我还有另外两个儿子,再加上摇篮里的理查德。”
国王的三位首席医师,身穿深色长袍,面色肃穆,站在桌后;他们弯腰行礼,却什么也没说。
“和他的姐姐住在格鲁比。”我说,“学习礼仪规矩。我想您的儿子比我家的高。”
“国王陛下在哪里?”公爵说。
“只差几个月。安东尼在格拉夫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