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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玛花开(第3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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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教室,尔古尔哈领着两个孩子在一间漏雨情况轻一些的教室里坐下,她开始跟两个孩子用普通话聊天。这么多年尔古尔哈一直坚持这样做,这样至少能让自己的孩子跟外界的人能沟通。能沟通就能出去打工,就能走出大山。

忽然,依火不吉从床上丢过来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是几块坨坨肉,想必是他在镇上喝酒剩的。两个孩子高兴地低呼起来,尔古尔哈没说什么,拿了一块给马海伍机,然后自己默默地继续吃洋芋。阿呷拿了一块坨坨肉叫她吃,她不吃,阿呷不屈不挠地将肉塞到她嘴边。好久,她才张嘴咬了一小口。肉很香,是久违的味道。

同时,尔古尔哈也把一些柴塞到了蛇皮布下面,有了这些柴,明天如果有孩子衣服淋湿了,就可以给他们烤烤火。如果不给孩子烤火,穿湿衣服上课那可是会生病的。大多数孩子家里都很穷,一旦生病,基本上就是靠身体抵抗着,很少有家庭能买得起药。实在是病严重了,他们的父母就找毕摩(彝族话:巫师)做迷信,说白了,还是挺着。

“阿莫(彝族话:妈妈),你怎么啦?”阿呷问,阿呷很懂事,马上就看出了母亲的心情不好。

“妈妈,妈妈。”阿呷的声音。尔古尔哈抬头看看,阿呷正怯生生地看着她。

“阿达(彝族话:爸爸)应该回来了,他今天就是把布夫家的荞麦送到镇子上,然后,再把呷觉家的化肥带回来。”阿呷说。阿呷今年十三岁了,上三年级,明年就要到镇子上上四年级了,想起来每月又要增加一百五十块钱的开销,尔古尔哈不禁心情沉重。两个孩子去读书,一个月要花掉三百多块,这可是一笔大钱。

尔古尔哈勉强地笑笑,伸手摸摸阿呷的头,说:“没事了,吃饭。”

“这雨真大啊,也不知道你们的爸爸回到家没有?”尔古尔哈忧心忡忡地望着门外说。外面的雨已经将学校的院子变成了一个小池塘,水至少能淹没脚面。靠山坡的地方有一颗大松树,树干上挂了个没有底的筐子,那就是果吉小学的篮球架。这是孩子们课间游戏时唯一的快乐。只是最近学校唯一的篮球破了,孩子们没得玩了,叫村里给买,他们一直都说没钱。

伟古这么一说,尔古尔哈想起来了,家里还有一点白糖,这是上次婆婆马海伍机病了,丈夫不吉去山下送货时在镇子上买的。婆婆没舍得都吃掉,留了小半塑料袋。于是,尔古尔哈点点头,回答:“好,你吃吧。”然后把头转向门外,院子里充满了泡泡,就像她的心,千疮百孔。孩子过生日,最奢侈的愿望就是吃洋芋蘸白糖,自己作为母亲真是对不起他啊。

依火不吉腾地从床上光着脚跳下来,劈头盖脸地就开始打尔古尔哈,边打边骂:“臭婆娘,贱媳嫫(彝族话:老婆、妻子)。”

伟古似乎没太注意母亲的表情,他说:“妈妈,我想吃洋芋蘸白糖。”

尔古尔哈捂住脸,也不反抗,任由依火不吉拳打脚踢。两个孩子也不敢劝,因为,按照惯例,谁要是劝,也会招致一顿毒打。至于马海伍机在旁边叫喊,叫依火不吉不要打了,依火不吉是不听的。

伟古这么一说,尔古尔哈的心又是一沉,孩子的生日自己都给忘了。孩子过生日,可是,家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生芽的洋芋。唯一的一块腊肉,前几天婆婆马海伍机生日时烤着给她吃了。尔古尔哈沉默了片刻,低声问伟古,充满愧疚地说:“伟古,对不起,你看,家里什么也没有。”

阿呷点点头,紧闭嘴唇,两颗晶莹的泪珠在她眼眶里转来转去,还是没有掉下来。

在山下镇子里,路边就写着标语:磨刀不误砍柴工,念完初中再打工。标语是这样写,可是,能读完初中的孩子又有多少?

大家围着火塘吃饭,没人说话,只有马海伍机不住地叹息。蘸水很辣,但是,尔古尔哈已经完全没有了味觉。她默默地吃着,心里一片空白。

尔古尔哈所在的果吉村和周围的几个村子都是彝族,大多数人从来没走出过大山,也不识字,不会算数,当然也不会说普通话,就是想到外面打工也不可能。村子里的孩子像依火阿依、依火阿呷、依火伟古姐弟能说这么流利的普通话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这么多年,依火不吉对她的打骂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她早已经习惯了。村子里的男人都这样,只是依火不吉脾气更乖张一些。尔古尔哈记得有一次,还是自己刚生了阿依不久,依火不吉就要跟她行房,她读过书,知道那样不好,就不肯,结果,被依火不吉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能阻止他。

开始,尔古尔哈的身上还觉得疼痛,到了最后,她已经完全麻木了,任凭依火不吉发泄,她完全没有反应。

“阿莫,不,妈妈,明天是我生日。”在一旁一直没作声的伟古忽然说。伟古是三个孩子里面最小的孩子,看起来小肚子鼓鼓的,其实,那也是营养不良的一种表现。山里的很多孩子都这样,长年吃洋芋就会这样。伟古今天穿了件毛衣,这还是阿呷穿过的,已经破了,袖子、下摆都脱了线。尔古尔哈整天忙,早晚要侍弄家里的几亩地,地里种了玉米和荞麦,那是一家人的口粮。还要上课,晚上还要批改学生的作业。今晚,一定要抽出点时间,把伟古的毛衣找点布缝一缝。

打了一阵子,依火不吉重新躺到床上不知是不是睡了。尔古尔哈默默地坐在那里,身上已经不再感到疼痛,完全没有感觉,正如她的心。

“哦,没什么,我就是担心你爸爸回来得晚,赶上大雨,经过那几处悬崖危险。对了,刚才你又说彝族话了,以后记住,咱们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说普通话。阿莫一定叫妈妈,阿达一定叫爸爸。知道吗?”尔古尔哈摸摸阿呷的头,低声说。阿呷的头发很柔软,黄黄的。尔古尔哈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是,当了这么多年代课老师,她还是读了一些书,知道这是营养不良所致。唉,怎么可能营养充足呢?这大凉山上只能种植玉米、荞麦、洋芋,孩子们一年除了少数的日子能吃点荞麦饼、玉米粑粑,大部分时间在吃洋芋,怎么能营养好?有句民谣说:“要想吃苞谷坐月子,要吃干饭二辈子”。尔古尔哈生阿依、阿呷的时候就是吃的苞谷,生伟古的时候,好歹有了点白米。阿呷今天穿了件运动服,脏兮兮的,这件运动服还是乡上中心校奖给阿依的,她穿小了就给了阿呷。家里的孩子的衣服都是阿依的给阿呷,阿呷的如果不鲜艳再给伟古。

当年,她在学校刚当代课老师的时候,有个叫吉伍学才的男孩子对她很有点意思,她嫌吉伍学才流气,像个拉惹(彝族话:二流子)就在吉伍学才家到自己家上门提亲时,故意让家里人三次杀猪观胆不成,罢了亲,没嫁给他,而是嫁给了依火不吉。依火不吉不流气,却脾气暴躁,经常打她。为此,吉伍学才跟依火不吉还打过架。而他们每次打架,尔古尔哈都会被依火不吉暴打一顿,被他骂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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