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之花(第2 / 19页)
“你脸上沾了些煤灰。”
飞騨指了指小菅的鼻子下方,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火车的煤烟在他那里黏附了一些。
“有吗?”小菅连忙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手帕,迅速地擦拭着鼻子下方,“现在怎么样了?情况如何?”
“你是说大庭吗?看起来像是没事了。”
“你是听谁说起的?”
飞騨犹豫了一下。他一边从长裤口袋伸出右手,来回抚摸自己那张大脸,一边悄悄跟真野使眼色:可以说吗?真野一本正经地微微摇头,示意他最好不要说。
“报纸上已经刊登了?”
“嗯。”事实上,他是从收音机播报的新闻里听说的。
飞騨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叶藏很讨厌。他认为飞騨完全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不过是隔了一夜,就把他当成外人对待实在太可恶了!想着这个十年老友,突然就跟自己有了隔阂,叶藏心里愤愤不平,于是再度假装睡着了。
“吓死我了。”
他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将那件充满黏土臭味的外套脱下来,递给真野。
飞騨是位雕刻家,一直以来都默默无闻,他和同样默默无闻的西画画家叶藏,从中学开始便是好朋友。一般性情纯真的孩子,在青春时代,都会像崇拜偶像一样崇拜身边某个人,飞騨也不例外。他刚进入中学,就对班上第一名的学生心怀敬仰。那个人就是叶藏。对飞騨而言,当时的叶藏哪怕是课间的一蹙眉,一微笑,都意义非凡。所以,当他在校园的沙堆后面发现叶藏犹如大人般的孤独身影,不由得发出鲜为人知的深深叹息。啊啊,那也是他跟叶藏第一次说上话的纪念日。
飞騨几乎什么都跟叶藏学:抽烟,嘲笑老师,双手交叉抱在脑后,甚至就连在校园摇摇晃晃的走路方式也是从叶藏那儿学的。他心里也清楚艺术家最了不起的理由是什么。
后来,叶藏去了美术学校。一年后,飞騨也想方设法去了同一所美术学校。叶藏专于西画,飞騨就刻意选了雕塑。他解释说自己纯粹是折服于罗丹的巴尔扎克雕像,所以才那么想去学雕塑。但那不过是他后来成为大师,为了使自己的经历看起来稍微像样一点故意那么说的,实际上他是出于自卑,因为叶藏选择了西画,他有所顾忌。
飞騨无聊地用拖鞋将地板踩得啪嗒啪嗒作响,而后又在叶藏的床头边站了一会儿。
突然,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一位身材矮小、身着制服的大学生露出了他俊秀的脸庞。飞騨看清楚来人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他一边撇着嘴收起脸上淡淡的笑意,一边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向门口。
“刚到吗?”
“是的。”小菅满脸担忧地看向叶藏那边,却假装不在意地干咳着回答。
来人名叫小菅,是叶藏的亲戚,目前正就读于大学的法律专业。虽然和叶藏有三岁的年龄差,但并不妨碍两人成为朋友。现在的年轻人好像都不怎么看重年龄。学校放寒假,他原本已经回家去了,一听说叶藏出了事,又马上搭火车赶了过来。他和飞騨两人转到走廊,站着说话。
也就是从那时起,两人终于开始各奔前程。叶藏越来越瘦,而飞騨却越来越胖。然而,两人的悬殊还不只是这些。不知怎么回事,叶藏突然痴迷于某种直接哲学,开始有些鄙视艺术。可是飞騨,却过得很是得意。他张口闭口都是艺术,甚至听的人都觉得尴尬了,他自己还浑然不觉。他经常梦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做出杰作,却又不好好学习。就这样,两人从学校毕业时,成绩都不是很好。叶藏差不多已经放弃了绘画。他说绘画就像创作海报,这让飞騨很颓丧。叶藏说:“所有的艺术都是社会经济结构放的屁,只是生产力的一种形式。再优秀的作品也跟袜子一样,只是商品。”他的这些诸如此类的危险论调把飞騨搞得晕头转向。然而,即便叶藏最近的思想让飞騨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敬畏,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叶藏。但是对飞騨来说,没有什么比因杰作产生的悸动更刺激、更重要的了!“就是这一刻!就是这一刻!”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胡乱捏着黏土。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与其被当成艺术家,倒不如说是被当成艺术品。哦不,正因为这样,我才能这样轻轻松松地叙述吧。假如将市场上真正的艺术家呈现出来,想必各位看不到三行就要吐了。这一点,我绝对可以保证。话说回来,你要不要试着写写看那样的小说?怎么样?
飞騨同样不敢直视叶藏的脸。他尽可能谨慎小心地走近叶藏的枕畔,却只是盯着玻璃窗外的雨势。
突然,叶藏睁开眼,露出一丝浅笑,向他说道:“吓了你一跳吧?”
他大吃一惊,朝叶藏脸上瞥了一眼,又立即垂眼答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