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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言之神(第2 / 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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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的腊月,一个明月朗照之夜,女人死了,而我,被这家疗养院收容。我在这儿待了一个月左右,以期身体尽快恢复。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虽然很模糊,但我当真感受到了生的喜悦。之后的七年,对我来说就像过了五十年,不,确切来说,像是经历了十种人生,中间遭遇了各种各样的困难,那时候的每次忍耐好像都是徒劳,我没法儿去过理所应当的人生,所以再一次萌生“不想活了”的意念,而这次却是我一个人来的。

“失敬。”

“再见,哎呀,下雨了。”

“来,给你伞。”

我似乎很受她喜爱。我花了五圆将那把伞买下了。各位要哄堂大笑了。啊啊,真想在这里玩一玩啊。想玩。额头一阵眩晕。眼泪快要夺眶而出。但是,我还是忍住了。我已经没有钱了。就在今天早上,我在洗手间认真检查过。除了两张十圆的纸币和一张五圆的纸币,只剩下一些两三圆的小钱了。也就是说,我一晚上就花了六七十圆,至于在哪儿花的,怎么花的,完全记不起来了,我就是这样的命。我不想在穷酸的心境下死去。我要把这仅剩的二三十圆就像很随意地塞在长裤口袋里一样死去。“必须节约了。”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这样想道。

我撑着带有花纹的遮阳伞,急匆匆赶往火车站。我把伞随手扔在火车站的候车室,去咨询处询问该怎么去江之岛。这样问了之后,我坦率地点了点头,啊啊,想死果然还是应该选江之岛这样的地方啊。等心情稍微平静些之后,我搭上了咨询处告诉我的那班列车。

——对不起,是我记错了。《千人澡堂》是葛西善藏的作品。

——真是的。

如此莫名其妙的一问一答之后,久保田氏针对精神、风格、现象等说了一些挑剔的话,并开始批评年轻作家的读书力日益减退。想到这个人或许真是久保田万太郎,我的醉意立马清醒了,突然觉得无趣极了,于是踉跄着站起来。老师,对不起,我要先告辞了。我要去旅行。没错,直到把这笔钱花完为止。

说完,我又从衣服内袋里掏出两三张十圆的纸币给他们看了看,走了出去。

啊啊啊。今晚实在畅快。去投大河吧!去跳铁轨吧!服药自杀吧!因为已经向新内艺人和不知名的商人施了善举,给了他们生活的自信,所以我并不担心死后会下地狱。如此应该可以安静地往生了。然而,即便如此,自己仍然还处在随便一招手就可以拦一辆一圆的的士轻而易举回到狄洼的住宅的状态下,决心还在动摇,还不想死。总之,现在只想离开东京,没有一步,半步也好。无论如何,今夜请想办法将我带到无法回头的地方才行。

群山、街道、木桥不断地从视野中飞逝而去。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七年前的那个时候,我也是搭乘的这列火车吧。七年前,我似乎还只是一个年轻的战士。啊啊,羞耻得想死。当时,我在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独自逃走了。被留下的五名同伴,全部死了。我是大地主家的孩子。地主无一例外,都是你的仇敌。作为叛徒,我在等着严酷的刑罚,等着被枪杀的那一天。可我是个急性子,没法儿等到被杀的那天,想要主动了结生命。于是,我挑选了最适合衰亡阶级的无耻、颓废的死法。我由衷地希望有更多的人来审判我、嘲笑我、辱骂我。我企图与有夫之妇殉情。我二十二岁,女人十九岁。正值腊月,严寒的夜半,女人穿着大衣,我也没有将披风脱下,两个人就这样投海自杀了。女人死了。我坦白。在这世间,她是唯一令我尊敬的,一位身材娇小的女性。事后,我被关进了监牢。罪名是不可思议的“协助自杀罪”。当时投海的地点,就是江之岛。(并不是只因前面陈述的诱因而计划殉情,我想让大家明白的是,还有其他诸多的复杂内情。我本来准备了三页长的有关那一夜的追忆记录,但因为碰上难以忍受的困难,故现在索性删除了。读者们,请不要做无用的猜测,对他日的故事继续怀抱期待即可。)我从反复煎熬的记忆中醒来,在江之岛下了车。

那天的风很大,在通往江之岛的桥边,约有百名士兵群聚而坐,吃着便当。如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跳海的话,恐怕只会落得让两三个水性不错的士兵扬名的结果。

我朝那波涛汹涌的灰色海面瞅了一眼,决定放弃。我走进桥边一家叫作望富阁的四面挂着苇帘的大众餐馆,要了一瓶啤酒。我慢悠悠地如舔舐般不慌不忙地喝着,同时,又带着某种幽怨似的,恨恨地眺望着狂风深处黄沙弥漫的江之岛。我佝偻着背,托着腮发了三十分钟左右的呆。“如果就这样坐着渐渐死去也不错。”我这样想着。报纸上一个个的铅字,乍看起来并未如此污浊不堪。身着鼠灰色风衣。身材瘦长的帝国大学生。习惯弓腰驼背,托腮发呆。离家出走,企图自杀。即使这样的报道当下就出现在我眼前,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悲哀的是,我已经失去了吃惊的力气。就算没有关于我自杀的报道,也会有针对东乡先生的孙女<a id="w10" href="#m10"><sup>[10]</sup></a>声称想独立生活而就此失踪的消息传出来,继而引发低俗、龌龊的报道。此时,士兵们络绎不绝地走进望富阁餐馆,因为人多过于拥挤,一下子撞上了我的桌子。虽然杯子和啤酒瓶得以幸免于难,但瓶中还剩一半以上的啤酒却冒着白泡洒了出来。两三名女服务员听到声响,伸长脖颈看了看这边的动静,然后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什么也没说。远处的声音突然消失,那一瞬间万籁俱寂,一种犹如猫咪漫步在天鹅绒之上的奇妙感受。那似乎是发疯前的征兆,令人心情险恶,即便如此,我还是故意缓慢地站起来,结账之后走出去。

一股强劲的风,迎面而来。风衣的下摆被“啪”地卷起来,一撮小沙粒打在脸颊上,噼里啪啦爆裂开来。我紧闭双眼,低声念叨着:“今晚就去死。”似乎众人皆已远去,世界独我一人,我久久地站在长长的道路中央。闭上眼睛的瞬间,我已完全丧失意志,如幽灵般漫步来到海边。乌云密布,天空阴暗而低沉。目及之处,空无一人。一艘破损的船,被丢弃在海边,船身翻覆,可以看到黑色的腹部,除此之外连一只狗都看不到。我将双手插进长裤口袋,在一个地方不断徘徊着,为搜寻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眼前的大海忙活得汗流浃背。啊啊,不想当作家了。好不容易搜肠刮肚搜寻到的句子,只有这么一句话——江之岛的海,真令人扫兴。我转过身背对着大海。这里的海水很浅,即便跳进去,也不过膝盖浸湿的程度而已。我不想失败。就算失败了,我也要选择一个事后可以假装不知道的明智办法。我不想因为自杀未遂而遭人责难,受被缚之耻。之后我又走了多远呢?心中涌现出千百种各色各样的计划,如同两国<a id="w11" href="#m11"><sup>[11]</sup></a>的烟花般倏然绽放又消散,绽放又消散,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我稀里糊涂地乘上开往镰仓的公车。今夜,我就要死了。在此之前的几个小时,我想幸福地度过。

“哐当——哐当——”,我在缓慢前行的公车上随着车身前行的节奏摇晃着,没有阴郁,没有荒凉,没有极致的孤独,没有智慧的尽头,没有狂乱,没有愚蠢的感觉,没有哀号,没有闷闷不乐,没有严肃,没有惧怕,没有刑罚,没有愤怒,没有洞察一切,没有秋风的凉意,没有和平,没有后悔,没有沉思,没有打算,没有爱,没有救赎……可以用华丽的语言来粉饰感情的招牌,我一个也没有。我并不深刻。只是在公车的一隅如贱民一般在寒冷中被冻得瑟瑟发抖,眼神不由得滴溜骨碌乱转。途中,有经过青松园疗养院的门前。

“去横滨本牧两圆怎么样?不愿意就算了。”

“两圆,好的。”

两人低声说着,然后我躲在疾驰的汽车深处,“啊——啊——”放声大哭。现在再说已故的畏友笠井一有什么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太宰治一个人的遭遇。事到如今,再多的道具也毫无用处。我明天就要去死了。一开始就是这样打算的,但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我本来想用日本某位老派的大师的文体完完整整地来叙述太宰治的,结果对于罹患自我丧失症的我来说,不假借他人之口,有关我的事,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树底下好乘凉,比如说从鸥外,也就是森林太郎的角度,来讲述这位年少早亡的作家笠井一的生平,记录一下有关笠井一自缢的前因后果。我原本想借助那位老派大家的手札来完成《狂言之神》这篇小说,可是,啊啊,现在已经无所谓了。文章形成了一种异样的调子,我就这样顺着风拉满帆向前疾驰而去。这才是真正的浪漫情调。前进吧。不知明日如何的生命。汽车在本牧某个旅馆前停下。“跟拿破仑长得可真像”,我正这样想着,后来被带进那个女人的房间一看,枕畔果然放着“拿破仑”的照片。原来人人都这么想,我终于感到有些开心,有些温暖。

那晚,“拿破仑”教给了我不曾知晓的游戏方法。

第二天清晨,下雨了。打开窗户,就可以看到旅馆的后院。院中绿草茵茵,犹如牧场。草坪的对面,是赤浊的大海,在低沉的阴云压制下,白色浪涛几乎很难目及。我缓缓摇动着沉重的身子,窗下,被丢弃在草坪上带有破损迹象的白色足袋,已被雨水打湿,此时此刻,身披女人的蓝色棉布短上衣站在那里的我,感到像被锥子戳腋下挠痒一般,痒痛难忍。“要不就参观博览会吧?”带着南方口音的“拿破仑”君,一如昨晚般,用她优雅的口吻向我做此推荐。喧闹的万国旗帜,顿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傻瓜,“去大阪,去京都,去奈良,去新绿的吉野,去神户、尼亚加拉……”说着说着,我朝她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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