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之春(第2 / 9页)
“我最近几乎每天夜里都会梦到太宰兄,梦境甚是诡异。为此,我很担心你,不知你是否安好。我保证绝不告诉任何人。你该不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恼?做什么事之前,拜托,可否附耳轻语告诉我一声。或者,我们一起去旅行可好?不管是去上海,还是去南洋,我们去你喜欢的地方旅行吧。除了不能去津轻,全世界的其他任何角落,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陪你去。你喜欢的地方,我也一定会喜欢。关于这点,我毫不怀疑。不过是一些旅费,我有办法赚到。如果你想一个人出去旅行,也没关系,我就不当你的跟班了。你没做什么吧?你还好吧?请尽快给我一个明朗的回音。黑田重治亲笔。太宰治学长亲启。”
“阁下的来函已拜读。听闻您的身体正在逐渐康复中,实在为您高兴。从土佐回来以后,我每日忙于工作,也不方便去看望您,只要您的病情日益好转就好。我今日还在为将于十号截稿的小说努力工作。您是新浪漫派的人,作品受到佐藤氏的认可并推崇,而您自己甚为发愤图强,实乃双喜临门。由此可见,功到自然成。只要有信心,一切都不是问题。我已经深刻感受到,文坛与社会,归根结底就是自信的问题。而我的自信,亦来源于我的工作成果。显而易见,这是一个良性循环。因此,拥有自信的人,自然有把握成功。舍下新生的婴儿,叫大介。我外出旅行时,内子就自作主张取了这个名字,我很不满意。可是,她已经向左邻右舍宣布过了,我心中纵使有怨气,也只好答应了。后续省略,颔首。多保重。伊马君已旅行归来。井伏鳟二亲笔。津岛君收。”
先前有幸得以与飞岛君约见,先生依然活力十足,此人虽野性难驯,但温暖依旧。我想让他成为更杰出的人。
自明日起,我将临时前往农作物歉收地西津轻、北津轻两郡。今年青森县农村的收成简直差到极点。到处生灵涂炭,惨不忍睹。
贵兄不愧为县议会的风云人物。作为青森县的重要人物,如今他已愈发具备其应有的威严。待人接物已面面俱到。如此发展下去,日后必定大有可为,其卓越的能力也必将在社会贡献方面展露出来。年仅二十五岁,就担任镇长一职,同时兼任银行总经理。二十九岁,成为县议员。外表英俊潇洒,孔武有力,头脑灵活,勤奋努力。想必愚笨的弟弟太宰治君生活得相当不容易。是不是这样?写于三日深夜,雪舞飞扬的时节。东奥日报社整理部,竹内俊吉。致喜欢蓟花的太宰君。”
“太宰老师。大事不好了。就在今天,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顺道去了一趟书店,阅览了约一个小时,心中甚是惴惴不安。因为我从一本讲谈俱乐部的新年附录上发现,我们两家,已跌出全国富豪排行榜。真令人讨厌。你家是一百五十万,我家是一百一十万。明明截至去年,我们都还在那儿附近徘徊。每年我都会关注一下那个所谓的富豪排行榜,虽然老爸一直嚷嚷着没钱没钱,但我从未放在心上,但这次,好像是真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想想办法?令人头疼,头疼。清水忠治。太宰老师。”
<b>某月某日</b>
“敬启。你我素未相识,今日冒昧写信给阁下还望见谅。在我的认知里,日本人里可以称之为‘大师’的人,只有宗教家内村鉴三氏、艺术家冈仓天心氏、教育家井上哲次郎氏三人,除此之外,其他人的作品皆不能算作真正的作品,所以我向来都是更喜欢外国书籍,我之所以成为阁下的忠实读者,皆是因为,近来偶然读到阁下的文章,竟然在其中意外看到举世无双的银鳞跃动,其间蕴藏的一触即发、虚无缥缈、高尚的美感令我颇为心动。听闻最近阁下的著作集《晚年》想要出版,我对此书会在何处出版,收录哪些作品,以及阁下对各个作品的感受深感兴趣。期待得到阁下的回信,遂附上两枚三钱邮票和一张明信片。阁下可随自己方便,以书信或明信片方式回复均可。另外,如果邮票和明信片都用不到,还请寄还给我。致太宰治先生。菅泽忠一敬上。再则,阁下若有机会来本地成田山新胜寺三里冢附近,在下愿意做您的向导。”
<b>某月某日</b>
“在我们这帮朋友面前,就不必再摆什么小家子气的姿态了,反正也不会让你有所损失。就在刚才,我稍微瞅了一眼你那极为罕见的愚昧顽劣的日本书迷的来信。太宰!你要干什么!竟然连‘谅解’这样的字眼都用上了。傻瓜!呵,对此我真是嗤之以鼻,随手将其揉作一团从窗口扔了出去,结果正好卡在桐树的枝丫上了。你很清楚,我比你活得更为优越,而你也的确诚如你所言是靠‘死鸭子嘴硬’活着,很明显,我的一切所得皆是因为我想要的理想生活更为现实。你所谓的文学梦,到底如何美妙我并不清楚,但想来也不过如此。你的文学梦,只是被尖嘴猴腮的青年当作耍宝献丑来用而已。我一直在思考。你最多算是一名贵族。而我却是王者。对于你的来信,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收到一封比我低贱很多的人写来的莫名其妙的信件罢了。我的感情向来诚实无伪,不掺杂半点儿虚假。你好好看看,我可是位居天子之位的人,而你只是一个伯爵。类似‘谅解’这种只适合出现在戏剧舞台上的词,像你这样的人,还不配对我使用。你对自己的身份、地位,有相当严重的错误估量。当然,你只是一介新人,不明白的地方还很多,我也有过那种阶段,因此我只是懒得说罢了。对于你信件中提到的这篇文章,我尝试过做一些各种各样的解释,但‘唯独这次’这种夸张的自恋,实在令我难以容忍。我原本打算漠视相待,然而今天正好坐在办公桌前,就临时起意想回复一封信件,故此写给你了。从根本上来说,光是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在一起饮酒就已经令人相当讨厌了。你的年龄应该是在二十九岁又十个月左右。好吧,不要叫艺伎,也不要下棋。既然枪口已经抵在胸前了,我可以奉陪到底。不过,你要知道自己比不上佐藤春夫。那个男人,我心甘情愿为他写下《春夫论》。而你,我总觉得必须亲自现身说法才行。你和长泽传六一样——不过,你比他强一点儿,但是,你毕竟还不知道我的价值。没错,你根本没有找到我的‘窍门’。仓田百三?山本有三?一提到‘宗教’,你的脑海中就只是那些内容吗?你写的《卑俗性》,我读过之后只能做此感想。不过,我倒不是生气了。结果怎么着,你竟然说‘谅解’我?我几乎要怀疑,你真正想说的是不是‘恳请我谅解’才对。之后过了很长时间,我踱步走在路上时才有点醒悟过来。无须大惊小怪,那只是我逐渐显露出来的真面目而已。像我这种性格温和的人,那天晚上不过是点明了一个不容忽视的缺点。你没有办法原谅的东西,必定是我的缺点之一。‘我要像太阳一样生存。’匍匐在我的脚下,实实在在说出你认为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的事物吧。在这种情况下,你可以完全用不纯粹的艺术,毫无顾忌地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但你不妨试着温良、诚实地说出这一切看看。没有人听到。有生以来第一次。用不着说谎,也不用死鸭子嘴硬。对我说出内心真实的话试试。你是不是已经陷入某种错觉?像太阳一样在利用我吧?说实话,诸如此类的工作,对我来说,也许是最后一次。我讨厌顽固派。那样的人,只配被漠视。乡巴佬。‘你难以原谅的是什么?’不要不好意思,大胆说给我听。别不好意思。你,对我甚是迷恋。怎么样?别再说什么‘谅解’那种就像个风流的俏寡妇会说的话了。我已经想好了,假如你不对我奉献,我就再也不去船桥的大本教了。你应该很清楚,我们这几个好友,平时对你的事就很尽心尽力。对你的容忍。花掉的金钱。今天,我觉得这些真相你都应该知道。之后,估计你会跑去后面的铁轨自杀。再不然就是流着眼泪匍匐在我的脚下,吻我满是泥巴的脚。当然,这一切都基于,如果你还有那么一点儿诚实的话!吉田洁。”
中旬
<b>某月某日</b>
“前略。说来也是奇怪,但我想你应该很需要钱。如果以二百八十圆为限,在东京的《朝日新闻》上发布这样一则小广告:‘啾姆格啾姆格啾姆格的傻瓜百圆(按你的需要,也可以写成两百圆),想吃。想喝。芋头也可以。’说不定当天就会有人给你寄钱。五年前,我们都还是帝大的学生。我还记得你一脸惬意地躺在紫藤花棚下的长椅上睡觉的样子。我是乌龟哟乌龟哟。”
<b>某月某日</b>
“今天看到你的来信,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你说担心会发烧却照样喝了啤酒,我心想,这难道是你的笔误吗?最初教你喝酒的人,似乎是我,如果有一天你因为喝酒而误了事,我好像也难辞其咎,由此我非常担心。我必须要告诫你,在身体完全康复前千万不要再饮酒了。不过,对于饮酒这件事,我自己也缺乏批评别人的资格。我只能劝你,务必要自重。你家里寄给你的生活费好像没那么多了,但钱不多也没关系,节衣缩食的生活也未必不好。世间最收放自如的东西,恐怕就是生活了。很简单。你的文章好像也开始有销路了,不要急于交稿就写得潦草,认认真真写个差不多向大型杂志社投稿才当紧。或许,你会因为世人对作品的评价而顿感寂寥,但如果不加以克制就会自掘坟墓。春天来的时候,你不妨搬到房州南方,每天看着渔夫的生活借以休养生息也不错。等我手头的工作告一段落,我会和伊马君一起去探望你。我也好久没见伊马君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今天,我现在也是在熬夜工作。话不多言。津岛修二先生收。鳟二笔。”
<b>某月某日</b>
“昨日已收到阁下的玉稿。我正为您之前寄来的明信片而惶惑不安,直到收到昨天的原稿才恍然大悟。先前寄给您的邀稿信,如有态度不周之处,还望多多谅解。实际上,那封信是在百忙之中,与社内的其他同事联手一起写的,当时写了近二十封,其中包括给前辈和新人的,因此没能得以单独给您写信。当时觉得,若是不明确注明稿费,反而显得不够光明正大,所以就给每个人都写了。不管是写给一同邀稿的友人菊地千秋君也好,还是其他诸君也好,大家看到的内容都一样。或许我应该以个人名义写给您,然而前面已向您解释过,我确实没时间。我做梦也没想到,那封邀请信竟然让您感觉受到了冒犯。相信我,那绝不是我的本意。只有傻瓜才会怀着那种恶意向人提出那种请求。如此,我只能理解为是您自己过于敏感了。如果您还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那您完全没必要曲解这种小事。当然,如果我平时真的有您痛斥我的那种态度(我自认对您从未有过那种态度,那封信也绝没有那种态度,我在前面已多次强调),那我自然应该反省,好好思考一下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事实上我的确正在思考。对于写邀请信的人和收邀稿信的人来说,到底哪一方活得更心酸,真正的艺术家应该很容易理解。总之,收到您那封多心状况下寄过来的回信,真的很遗憾,因此很抱歉能否请您重新写一遍。如果您当真不愿意,我也无话可说,但您和我之间为了这种误解与猜疑而心生嫌隙实在非我所愿。您好像已经给我判了刑,断定我冒犯了您,总之,我也饱受打击,因为您那篇稿子的极端轻蔑,我昨夜几乎一夜未眠。我希望能解开您对之前那封邀稿信的误解,也希望您能重写稿子。拜托了。我知道那件事(的确是您误解了)让您非常生气,但如果随随便便就为那种事生气,那我一天想必要生无数次气了,估计多得数都数不清了。一如您努力生活一样,我也在努力生活。对于您和我今后生活的规划,希望下次有机会见面时我们再详谈。我也曾想过去您的病榻前探视,当面给您聊聊,但我确实很忙,神经也衰弱得厉害,我为此也感到很困扰。我想着等到正月新年的时候,届时再从容拜访您。前天晚上,我与永野、吉田二人见面了。希望您不要胡思乱想,好好保重身体。这封信是我在社里偷偷写给您的,还有很多言不尽意之处,希望早日收到您的回信。武藏野新闻社文艺部,长泽传六。太宰治先生亲启。另,如能重新稿件,可于本月二十五日再交。再则,请随信附上一张照片。给您带来诸多不便之处,还望多多谅解。文笔拙劣,请多包涵。”
“敬呈。我对之前的事感到非常抱歉。《小丑之花》即刻一睹为快,相当有意思。成绩当然没得说,肯定是及格的。‘根本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可是,如果认真听一会儿,倒也有几分意外的收获。在那些矫情的言论中,偶尔也能让人感受到令人吃惊的坦率腔调。’我觉得不妨直接将文中这相当关键的一节当作此篇小说的评语。纵然气势不够磅礴,至少释放出来的萤光是真实的,这已经很令人欣喜了。所谓的真实,想必也只能说些诸如此类的内容吧。祈求卧病在床的作者能够洁身自爱,故慵斋主人特呈此书。还请转告。写于十日深夜,不对,应该是十一日凌晨两点左右。佐藤春夫亲笔。谨致吉田洁先生。”
“怎么样。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此刻,我正在一心一意地写感谢函。月亮就在太阳背后。你也应该写一封感谢函。吉田洁。致幸福的病人。”
“敬启。在您如此繁忙之时还来打扰甚是惶恐,然而本刊新年号文艺版尚需下列稿件,还望多多帮忙。一、给前辈写一封信。二、字数约三张半稿纸。三、稿酬为每张两圆多一点。四、截稿日期是本月十五日。另,烦请您尽快将随函附上的明信片寄回,明确告知阁下是否同意约稿。东京市曲町区内幸町武藏野新闻社文艺部,长泽传六。致太宰治先生。”
<b>某月某日</b>
“非常感谢您寄来明信片。元旦号务必请多帮忙。如果时间充裕,还望能写十张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