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厄运之眼(第2 / 6页)
有时候他害怕用甲马纸。甲马纸烧过就完了,他在那时看到的东西,会在他自己的记忆中盘踞。
隔着只剩残骸的比萨、沙拉和洋葱圈,唐家恒擦擦嘴说:“我不像你是‘家学’,有人教导和指引,说起来,你这样很幸福。小时候我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别人看不到的,只是感到又好玩又吓人。譬如我看到邻居伯伯身上有黑影,他过了几天就住院了。还有爸爸的合伙人闹离婚之前,我也发现了他的异样。还好我从小就下意识地知道不能乱讲,否则说不定会被送去看精神科。”
他说,反正也不是每个人的状况他都能看到,可能和那种状况的强烈程度有关,或者是他能看到的人有什么不一样。否则走在街上看每个人都拖着不同的“气”,烦也烦死了。
“听起来……很奇幻。”谢晔只能说。
“我以前没怎么告诉过别人,你是第二个。”
“谢谢。”谢晔说完后忍不住问,“第一个是谁,那个人听了相信吗?”
唐家恒的球棒忽然滑脱了控制,划过绿绒面的球台,都没碰到白球。他直起腰,吁出一口气:“该你打了。”谢晔这才注意到,桌上的球已经没剩几个。
玩了三局,谢晔惨败,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唐家恒付了桌球钱,谢晔说那我请你吃饭吧。唐家恒嗤笑道,就你看网吧那点钱?还是算了。印象中胡思达也说过类似的话,可不知为什么,同样的话由唐家恒说出来,就不觉得膈应。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但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这个意思。
唐家恒说政治课有什么好上的,去玩吧,硬是把谢晔从教室里拉了出去。他们到了和学校一街之隔的某商厦二楼,那里有个巨大的游戏城,刚上到楼梯口,各类游戏机的噪音压了人一脸。唐家恒熟门熟路地从游戏厅穿过去,进到后面的桌球室。他问谢晔打过斯诺克吗,谢晔说没有,只玩过普通的桌球。唐家恒要了一张斯诺克的台子,边讲解边开打。他虽然瘦,弯腰的时候有种肉食动物般的矫健,看得出在桌球上消磨过不少时间。
谢晔说,你不是很忙吗。又要上课又要实习,还有林峰那边的事。
唐家恒叼着烟说:“人生如果只有工作,多没意思。”
“你以后想做什么,记者?”
他们走了十分钟,到徐家汇觅食。电脑城一楼有家必胜客,这会儿偏早,人不算多。谢晔在跟着进店的时候想起来,邝诚卖电脑的店不就在这栋楼里吗。落座之后,他慎重地研究了菜单,但菜单上的图片怎么也无法建立味蕾的想象。最后他放弃了,把菜单一扔说:“我没吃过这些,你随便定吧。”
“好吧,你的第一次牛奶和第一次比萨都是在我这里实现的,你将来可别忘了。”仍然是听不出是否玩笑的口吻,说完后唐家恒神色一整,“对了,你第一次用甲马纸是什么时候?”
“高二。我不想说这个,有点原因。”
唐家恒呵呵笑着说:“还不好意思了,我又不是问你什么时候第一次打手枪。”谢晔笑不出,只好喝水,眺望放着各种蔬菜水果的台子。他看见好几个人围在台子边拿吃的,便问那是不是不要钱。唐家恒笑得更愉快了,反问道,你觉得上海有什么是不要钱的?
就这样,谢晔跟着唐家恒学会了在沙拉吧码菜的技巧。他忍不住想,这种细节的记忆,最后将成为日常的一部分,连自己都不把它当作“记忆”看待。可是经由“梦见”看到的,也往往不是什么值得刻骨铭记的瞬间,经常是那种隔天就被记忆的主人抛诸脑后的琐碎。除非调用甲马纸。甲马纸就像一道筛子,筛出人的心头血,梦中泪。那些年深日久的眷恋和不舍,夙愿不得偿的未愈之伤。
“新闻系就一定要做记者吗?你太天真了。我只是想趁还没毕业,什么都试试。哎,干脆寒假你带我回你家玩吧?西藏新疆我都去过了,云南一直还没去。”
谢晔愣了一下,“去云南玩的人,都是去昆明丽江大理那些旅游区,我家那个小县城没什么可玩的。”
“有甲马纸可以见识。”唐家恒笑着说。看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谢晔因此想起之前说了半截的话,“你说你能看到些什么……”
唐家恒干脆利落地一球入袋,“是啊,就像我之前看到你身上有桃花运,我能看到人的运势。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气’,围绕在人的身边。发黑的是厄运,颜色柔和明亮的是恋爱运,闪闪发光的是事业和学业。财运是什么样的我还没见识过,可能因为我身边的人都没什么财运吧。哦也不对,我爸妈有财运,但他们身上我什么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