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勐龙河到毗雌河(第1 / 14页)
常植道养过一只黑背黄腹的土狗,据说带点狼狗种。狗的额头上有眉毛一样的黄点,所谓“四眼狗”。三年前,陈宁抓青蛙烤了吃,被常植道训了一顿。常植道说,青蛙是吃害虫的,你吃青蛙,就不怕害虫泛滥吗?陈宁想,吃饭没油水,还不让人自力更生,真没道理。他一气之下又去抓了青蛙,这次烤完不是自己吃,而是喂了常植道的狗。那只狗被他喂过几次,变得服服帖帖。
后来,陈宁把狗杀了吃了。和他要好的男知青们都参与了吃肉的活动,女知青们心里膈应,没人去。安红石讨厌常植道,却很喜欢那只没有名字的狗。常植道喊它“喂”,对它很粗暴,不让进屋,他老婆邓小英也不大管那只“喂”,想起来才喂它点剩饭。要不是平时没肉吃,狗也不会那么容易被陈宁收服,更不会轻易就被杀掉。
常植道在狗失踪几天后才意识到不对。最初他还以为,狗发春出门撒野来着。他召开大会,问有没有人动过他家的狗,并且一本正经地说,最近厕所很臭啊,吃肉拉屎才会臭。你们到底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自然不会有人当面承认,底下一片寂静,安红石突然冒出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你呀,这个脾气不改,要吃亏的。”
她们只顾着说话,冷不防听到半空中一嗓子:“安红石!”
两个女孩一惊,傅丹萍不拿伞的左手扶上安红石的肩,像在劝她稳住。安红石扬声问:“什么?”前面的雨伞挡着她的视线,否则她就会看到,常植道的脸上挂着隐秘的笑容。
常植道清了清嗓子说:“我刚刚说话你在开小差?现在各个连队在搞芽接大比武,我们的苗接班一路领先,芽条可能会不够用,明天需要一支采芽小分队,去老连队那座山采三百根橡胶芽条过来。安红石,你就是小分队的队长。要好好完成组织交给你的任务。明天下午三点以前一定要回来。”
安红石不吭声,傅丹萍问:“小分队几个人?”她的声音不高却有穿透力,在雨声中抵达每个人的耳畔。
七八月是西双版纳的雨季。对知青们来说,一年里最难过的就是这个季节。和上海的梅雨不同,雨不会从早下到晚,大半是在夜里下的。有时候听了一夜狂暴的雨声醒来,看到外面从初升就灼眼的太阳,昨晚的雨声如同一场梦境。
急雨催生了山林里的蘑菇,偶尔可以打打牙祭。但这无法抵消下雨带来的最大问题,路变得难走了。
穿雨鞋很容易打滑,怕摔跤的人多穿胶底解放鞋或者凉鞋。一天的工作结束回来,脚面上结了一层泥壳。常走的路也被雨季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低凹处成了水坑,里面滋生着吸血的蚂蟥。挽起裤腿走过去,很容易中招。蚂蟥如果吸附在腿上,不能硬扯,要用盐撒在上面,让它自行脱落。几乎每个知青的腿上都有蚂蟥叮过的痕迹。
更烦的是蚊子,雨季最大的伴生物。这里的蚊子比别处毒辣,咬后的包没有一周消不下去,而且奇痒。清凉油也没法驱散它们,比较管用的是一种当地植物,飞机草。那是随处可见的草本植物,夏天长到半个人高,菱形的叶子有辛辣的气味。把叶子揉碎了,汁液涂抹在身上,驱蚊有效。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到飞机草的守护。安红石对它过敏,第一次抹完长了好多肿包,痒得挠心,简直像被几十只蚊子咬过似的。于是只能徒劳地抹清凉油,挨蚊子咬。她特别怕雨季,可即便再怕,也无法改变一年一度到访的季候。
“队长定,你要谁就带上。”
当晚,安红石一边用洗过脸的热水洗脚,一边抱怨常植道整人。到老连队,路远不说,雨季更是难走。傅丹萍说,没事的,反正有我和陈宁陪你去,路上大家说说话,就当郊游了。
事实上,前往老连队的路途绝非“郊游”那么轻松。当日虽然晴朗,但因为前夜的雨,途中的一处低地变成了篮球场大的水塘,最深处过膝,三个人走得狼狈不堪。陈宁细心地带了盐,好在直到穿过水塘,无人遭遇蚂蟥的袭击。
陈宁对安红石说:“看来常知道这人记恨心大,什么小分队,明明就是整人。”
安红石说:“还说呢,要说到底,都怪你吃了他家的狗。”
对领导来说,雨季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下雨也不能妨碍生产。这天傍晚开始下雨,常植道又召开他热衷的动员会。平时开会,大家排着懒散的队形往空地一站,下雨天的队伍就更可观了,有的打伞,有的蹭别人的伞,雨声加上偶尔冒出的低微牢骚声,以及朋友或男女朋友趁着同伞聊天的声音,汇聚成一片嗡嗡声。
常植道站在板条箱上,用一只扩音器大喊:“开会了开会了!”嗡嗡声这才降了若干分贝。
安红石对旁边撑着伞的傅丹萍说:“常知道真是小人得志。我前几天去找他批探亲假,居然没给批。说是最近探亲的人多,要错开。”
傅丹萍说:“他吃软不吃硬的,你稍微和气些,也许就能批了。”
“我看到他就有气,哪来的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