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墙内的庄周(第2 / 8页)
疟疾的症状因人而异。最常见的就是人在高烧中自我感觉忽冷忽热,冷起来直发抖,所以民间又把疟疾叫作“打摆子”。谢敛不止一次给知青们开过奎宁药片。治疟疾,这是最有效的药,如果还不行,得转到总场医院挂水。以谢敛的经验,疟疾死不了人,痊愈快慢,那要看个人体质。也听说过其他分场的知青因为奎宁过敏出事的。和得疟疾的知青打交道多了,谢敛从他们口中得知,疟疾最难受的不是发烧,而是那种全身酸疼的劲。有个男知青在痊愈后说,疼得好像有虫子在骨头里钻洞,恨不得有人把自己的身体劈开,赶走看不见的虫子。
曾连长盯着谢敛看,后者把飘忽的思绪收回来,问道:“傅丹萍怎么说?”
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睡睡醒醒,仿佛过了许久。虫还在。疼痛和高烧的双重折磨下,谢敛的意识变得含混。有人进来,说了什么。不知是谁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是说话声。抖成这样,怕是打摆子。谢敛想说,是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傅丹萍在哪里?你们把她放了吗?谢敛问,但没有人回答他。仿佛他的声音不过是空气中的震动。
老芮一进门就说:“你昨晚一直在和我喝酒。既没有见过傅丹萍,也没有见过别的什么人。无论别人怎么问你,你都要咬实了,不能松动。”
那种熟悉的恐惧又来了。无论怎么分辩也没有人听。权力的嘴。审判的目光。他们给你定了罪。你承认或否认,都无法改变罪人的身份。谢敛在分场场部时的笃定不知去了哪里,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强出头。这样真的能救傅丹萍吗?会不会等着他们的,是同样糟糕的道路?
谢敛希望晚饭的时间快点来临,如果还是曹方来送饭,至少可以试着了解最新的情况。他等啊等,等到日头偏西,进来一个人,却是老芮。
在招待所的房间里,连夜审问开始了。不断的提问,试探,恫吓,预设。
现在就要为曾经的一点点接近,赔上自己的全部吗?
没有人来送晚饭。
药是我给的。谢敛说完反而释然了。觉得自己傻,但是做对了。
一直到黄昏,不再有人来。被关在屋里的谢敛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他只是由老芮的那番话生出了一丝不安。起先是微弱的不安,随着暮色的加重不断增加,铺满四周。
杨场长沉默,大概仍在震惊中。曾连长说:“老杨,人我带走了。”
“她昨晚的行踪不正常,我认为她帮助了那名逃犯,而你声称,她是在等你。总有一个人是正确的。”曾连长扔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谢敛兀自发呆。他开始感到,自己一头热地站出来,也许是弄巧成拙。
谢敛决定一个字都不再说了。他忽然理解了早上在开会的人群彼端望见的傅丹萍,她看起来是那么沉默和疲倦,整个人透出拒绝。她是不是也整夜没睡,经历反反复复的疲劳轰炸?
“你们真觉得傅丹萍和什么逃犯有关?”
凌晨的时候,审讯者终于放谢敛睡觉。谢敛几乎在挨着枕头的瞬间就睡着了。他睡得天昏地暗,直到被一个奇怪的声音吵醒。格格格,格格。谢敛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冷的感觉是稍后传来的。透骨的冷。同时似乎有什么在体内灼烧。他意识到自己发烧了。比发烧更强烈的,是膝盖和后腰的酸疼。仿佛有人在用锯子一点点锯开骨头。他在招待所冷硬的床褥上蜷成一团,把被子紧了紧,心说不好。
“她怎么说,你用不着知道。你先把你昨晚的经过写一遍,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去上班。”
就这样,老芮匆匆来去,留下谢敛一脸茫然。他要到晚些时候,才会由杨场长的口,弄清自己的处境。
九点半的广播响了起来。在各个连队,这是熄灯的信号。谢敛被曾连长从他待了一整天的房间带出去,以为能看到傅丹萍,外面却只站着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个好像是早上和曾连长一起的。
“哎,你还有心思管别人……”老芮说着,门开了条缝,曹方低声说:“芮支书,得走了。”
谢敛被带上一辆车,车开了没多久他便认出来,是去小街的方向。平时感觉有点远,开车很快就到了。下车后,他被带进小街唯一的招待所。
谢敛愣了愣,“芮叔,我确实和你喝酒来着……可我现在要这么说了,小傅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