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哭神」(第2 / 17页)
虚空过往。
白晓梅说:“离了就离了,哎呀,怪他有什么用。安红石让他去看一下娃娃。要我说,你们把娃娃接回来吧。”
谢敛说过,我们家每个人都有一张。
安红石还想起那张在火灾中毁掉的“虚空过往”。她曾经问谢敛,那就是像长命锁一样的?谢敛古怪地笑了笑。
谢敛时隔十个月的电报仍然十分简短,“六日抵上海”。至少这次写了到达时间。电报是十一月二日从昆明发出的。不难想象,他接到传话的当天夜里就坐夜班车前往昆明,并买到了十一月三日晚上出发的火车票。
甲马纸究竟是什么?
如果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谢敛抹去了傅丹萍关于他的全部记忆。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得知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会有那么古怪的反应。
妈妈一直都知道。傅丹萍早先肯定也清楚。一无所知的,只有自己。
老芮说,谢敛家里有甲马纸,你咯晓得?
到弄堂口的时候,傅丹萍才对她说,今天的结果,先别告诉我妈。安红石正要答应,傅丹萍叹了口气,又说,算了,瞒得了一时,难道能一直瞒下去吗?我还是告诉她吧。
安红石莫名其妙,说,知道啊。
安红石焦虑极了。
老芮说,甲马纸是能够钻进人心里的东西。说是神通或者歪门邪道都没有错。
谢家姐弟对视了一眼。白晓梅感到,那是同谋的眼神,姐弟俩在瞬间达成了某种协议。她想,不就是离婚之后多了个娃娃吗?反正日子一样过下去。看惯了生死的她,此时还不知道,谢家姐弟以他们惯有的默契决定了,将不可说的事作为秘密封存。等到那个叫谢晔的男孩长到七岁,因为猩红热住院,谢敛才把他在白晓梅传信时没说出口的事做了坦白。以医生的思维习惯,白晓梅很难相信他所说的一切。仅仅是出于对谢敛的信任,她决定姑且接受他不科学的叙述。
在复旦劝傅丹萍拿掉孩子的那个黄昏,安红石又见到了甲马纸。
白晓梅重复:“接回来啊。难道你让她一个女人带着娃娃过?”
她们找了间只有几个人自习的教室,坐在后排歇息。傅丹萍从包里拿出一个四角磨损的硬皮本子,安红石认出,那是傅丹萍抄歌的本子,在连队的时候就一直用的。傅丹萍没有写日记的习惯,这时想来,不知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从里面拿出折成几折的棉纸,递给安红石。接过的同时,安红石感到轻微的不适,她在展开前已经猜到那是什么。
谢敛像是这才从神思游弋的状态中醒来,问白晓梅:“你说什么?”
得知自己怀孕,傅丹萍相当震惊。她去医院那天安红石本来排了班,因为实在不放心,硬是请了假,一直把她送回了长宁区。傅丹萍在回家的路上一言不发。安红石也找不到话对她说。当初和傅雪达成了同盟,不把谢敛的事告诉丹萍,现在的僵局仿佛是报应。如果这时候才说,其实你有过一个丈夫,和我,和陈宁他们都很熟——简直就像给自己一耳光。傅丹萍虽然失忆,毕竟还把自己当作最好的朋友。欺瞒是朋友干的事吗?
他还说,谢敛来农场的时候,已经不能用甲马纸了。后来他好了,好像还是因为从前他家给到你家的一张甲马纸,把他给治好的。要我说啊,这种不合常理的东西,还是少碰为好。可谢敛他有点走偏了。他回到弥渡,一直靠这个吃饭,人家求他办一些常人办不到的事,他就用甲马纸弄一下。好像也帮过不少人。搞成习惯了嘛,就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跟神仙一样……我是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理在小傅身上用了甲马纸,反正是闯了大祸,把小傅变成那样。你说他是自作自受吧,他那个难过的样子,让人看不下去……
最早发现傅丹萍怀孕的人是傅雪。那时才一个多月,也没有孕吐。傅雪在安红石来家里的时候对她说,你带我女儿去你们医院做个妇科检查吧。当时安红石认为傅雪想多了。事实证明,傅雪的直觉惊人的准确。安红石忍不住想起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一件事。傅丹萍看出邹二莲怀孕,是不是也源自和她母亲一样的直觉?
老芮的话冗长杂乱,有时还跳到别的事情上。安红石如果面对面和他谈,就会看出他身上有中期酒精中毒者的痕迹。电话里,她只觉得老芮提早上了年纪,颠三倒四。她因此想要拒绝相信老芮所说的一切,可又有层叠的声音在心底响起。那是来自遥远过去的尖锐嗓音,一个个声音指责她母亲的过错——苏怀殊在云南的恋人,是敌特,是搞封建迷信的神汉。苏怀殊当时怎么辩解的?她说那个人不过是一介茶馆老板。但对于“封建迷信”,她从未有过反驳。
为了在他到的那天休息,安红石和别人调了班,前一天晚上值夜班。傅丹萍是十一月四日出院的。她生孩子在安红石工作的岳阳医院,又有金伯伯去妇产科打了招呼,医生护士都格外关照些。出院后住回了苏怀殊和安红石在杨浦的家。她在怀孕的后半期就已经搬到那边去住,一方面是傅雪不想让弄堂的邻居们发现她女儿怀孕然后嚼舌根,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安红石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