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替身」(第6 / 8页)
盛瑶最近明显在谈恋爱,找了一堆借口外出,苏怀殊装作不知道,吴若芸是根本看不穿。苏怀殊觉得她这个好朋友有时候“木”得超乎寻常,举例来说,肖毅对她的死心塌地,那是一望即知的,只有她本人傻乎乎地以为仅仅是出于程跃民的嘱托。
钱雨青小心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肩。“别怕。”他的声音有点抖,“很快就能获救。”
苏怀殊问了三姑娘,这才知道谢德的大哥名叫谢彻,侄子叫谢敦。三姑娘轻快地说,下一辈在家谱上是文字辈。苏怀殊一直觉得三姑娘的名字很好,她单名一个徵字。苏怀殊问她,那等将来你二哥和你各自有小孩,名字里也要带个文字?三姑娘笑道,现在就开始操心了?苏怀殊本来是随口问的,被她说得红了脸,心想,盛瑶也好,三姑娘也好,小小年纪都这么老辣。
女孩仍然不动不说话。三姑娘记忆中的她纵然不笑也明艳动人,这会儿倒像是变成了泥塑木雕的美人。三姑娘走过去,轻拍她的肩。见仍然没反应,索性把她的脸往自己的方向一掰。这下刚来的两人都是一惊,杜雪艳之前对着窗外的半边脸上有块不小的淤青,显然是被人打的。三姑娘的第一反应是探头看窗下,想叫住刚才带路的那人。苏怀殊拉住她说,早走啦,那也不是她丈夫,是她公公的大儿子。说着苏怀殊细看杜雪艳,发现她双眼完全没有焦距,三姑娘的手一松,她又扭头对着窗外。
她这次很听话,没敢动,只是轻轻扭转脖子,环顾左右。钱雨青的侧脸,车窗,松树的树枝。树枝上结着青青的松果。她看不到三姑娘,后座这会儿安静下来。她仔细一听,听到了三姑娘的呼吸。
三姑娘试着喊道:“洪太太。”见她没反应,便加大了声音,“雪艳!”
“她撞到椅背晕过去了。”钱雨青解释道,“我们现在靠这棵树挡着,暂时还没掉下去。”从他的角度看去,对局面把握得比较清楚。山路的这一侧是悬崖,密密地长了树。好在他最后一刻踩了刹车。从后视镜看去,现在大半个车身在路面外头,靠一棵长歪了的松树托着。
她们进屋后发现,这里是米行家的私塾,一楼摆着几排桌椅板凳。桌上空空的,看样子至少最近无人使用。一角有扶梯通到二楼,楼上是间客房模样的房间。大概是以前教书先生住的。杜雪艳坐在临窗的书桌边,一手支腮,看着窗外。她明明听见上楼的动静,却像是无动于衷,连头也不回。
盛瑶最近一次去风林茶馆是在一个多礼拜前。一个月总有两三回,谢德喊苏怀殊和她们姐妹过去吃饭。可以省下饭费的机会,吴若芸向来是不拒绝的。有时候她还会带上肖毅这个拖油瓶。谢德也请不起什么大餐,通常是三姑娘做的酸腌菜炒肉,洋芋焖饭,苦菜汤,偶尔多个炒蛋,就算是丰盛了。他家的米比学校食堂的好得多,加了洋芋,吃起来格外香。肖毅问做法,三姑娘说,焖饭要用当年的新洋芋,炒菜就无所谓,用老洋芋划算些。她还用老成的口吻说,只要有洋芋,就饿不死人。
“当”的一声,有什么砸在了车顶上。钱雨青条件反射地踩了刹车。他骂了一声,下车查看。车顶上有血迹和一个浅凹,刚才砸下来的无论是什么,都已经弹开很远了。盘山公路仅能容两辆车紧贴着开过,他走到路的另一侧,双手叉腰,往悬崖底下看。看不出个所以然。他在路边撒了泡尿,这才走回车里。盛瑶问他“是什么?”,他沉默着摇头。嘴巴干得要命。之前还笑着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盛瑶不知何时换上了另一副神色,眉头深锁。
这天是周日,盛瑶和钱雨青约了晚上看电影。反正她不用上课,索性午饭后就腻着他,两个人在翠湖边走了走,又去街上吃了冰粉。昆明城可去的无非那么几处,盛瑶走累了,提议找个可以坐的地方。钱雨青说,你姐不是有个朋友开茶馆的?我们去那里好了。
钱雨青发动车子,刚开了不到十米,后座忽然传来一个声响。他这次没有停车,直接扭头回看,盛瑶也转过半个身子,两人都是一惊。只见三姑娘正在鼓捣车门。出发之前,因为盛瑶表露了担心,钱雨青用箱子里捆画稿的绳子捆了她的手,让她躺在后座,又用毯子把她盖住。没想到毯子反而让他们忽略了她的状态。她不但醒了,还把绳子弄开了。要不是她没坐过小汽车不会开车门,这会儿都已经下车了。钱雨青心想,再磨磨蹭蹭,恐怕生变。他踩油门的脚加了点劲,想让三姑娘知难而退。车开得这么快,想跳车也不是那么容易。盛瑶叫道:“是误会,你别闹了!他不是坏人!”她跪在座位上伸手去抓三姑娘,被反撩了一把,指甲在她手臂上尖锐地划过。盛瑶叫了一声。三姑娘嘶声喊道:“你别被他给骗了!”她果然如钱雨青预料的,在车速加上去之后停止对付车门,但她也没有乖乖坐在后面的意思,整个人往前一扑,手从座位后面绕到前面,掐钱雨青的脖子。钱雨青一挣,方向盘就歪了,他踩油门的脚来不及换位,随着三个人的惊呼,车子朝悬崖一侧冲了出去。
三姑娘拈出一张“惊骇之神”,不确定地说:“用这张吧。”苏怀殊想起谢德当时也是用的同一张,心头一动。
暂时?盛瑶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勒住了,此刻她无比后悔上了这辆车。她也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让钱雨青把三姑娘扔下。要不是带着碍事的人,他们早就顺顺当当走远了。她想,待会三姑娘醒了再闹起来,可就糟了。
三姑娘上次来的时候,媳妇住在刚才经过的第二进院子,有道边门可以穿到后面一条街上。现在搬到这里,看样子不是客房就是佣人的住处。三姑娘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男人说,在二楼,至于她肯不肯和你们谈,我做不了主。
这时她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她早该听到的,要不是之前被不祥的影子吓到。她确信那影子是谢德,他在试图用甲马纸找到并且抓住她。那种感觉太古怪了,就好像有一瞬间,她不再是自己,变成了他。
到了正义路的洪记米行,苏怀殊让三姑娘等在门口,她自己进去找伙计喊老板。没多久她就出来了,旁边跟着个微胖的年轻男人。那人看见三姑娘,皱眉说,怎么不是谢老板自己来?苏怀殊说,女人的事,女人料理起来比较方便。男人便不再多话,带着她俩往侧巷进去。前面店堂后面住人,格局和风林茶馆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后院极深,他们进去之后过了两个跨院,又转弯进了一处偏院。和其他房屋三开间的格局不同,这里只有一座单间的二层小楼,院子里也没有花木,晒着一地的辣椒。
而此刻听到的声音唤起她更加不祥的心境。那是汽车声。不止一辆。她低声对钱雨青说:“有车来了。”
预期的坠落没有发生。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耳畔不断地响。吱。吱吱。就像宿舍里老鼠咬箱子的声响。
三姑娘闷闷地说:“我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样啊。”她从手里的布包拿出一叠甲马纸,蹲下身一张张摊在地上。这是苏怀殊第一次得以从容审视谢家的甲马纸,如果她曾经光顾过谢德在城隍庙门口的摊子,就会发现用来卖的和面前这些,在题材上截然不同。三姑娘带的不是祈愿的吉祥图案,看起来甚至有些骇人。“巡神”“哭神”“枭神”……甲马纸上以粗线条印就的神像也没有神的肃然庄重,似兽非兽,面貌近乎凶恶。
盛瑶睁开眼。
苏怀殊感到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随后恍然惊觉,杜雪艳的状态,有点像之前犯病的盛瑶。她对三姑娘说:“我可是借了你哥哥的名头带你来的,我知道,你哥哥会的,你也会。”
钱雨青在她旁边说:“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