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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预言与流言(第3 / 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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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上次的经验,他加了很多糖。夏宁熹坐在对面看他的动作,不着急开口。这位自称政府文职人员的男子大约三十四五,不蓄须,短发贴着头皮,戴银丝眼镜。斯文的面相并不让他像个坐办公室的,因其姿势笔挺,谢德猜测他是军人。所以当孟老谈完正事,众人散伙时,夏宁熹一挽留,他就答应了。当官的不好惹。

吴若芸因为正值生理期,只在水边的石头上坐了会,便提议拍照。她的相机由肖毅背着,后者晾干了脚,开始四处取景。先是肖毅给他们四个人拍了一张,吴若芸说,肖毅你过来,我给你们拍张合影。肖毅把相机转手却不肯过去,嘴里说,或者让小苏和谢德一起拍?盛瑶听了就想走开,苏怀殊将她一搂,说还是三个人拍吧。

回到家的谢德听见三姑娘带火药味的话,知道她因为许灿云和大哥回了弥渡,心情正恶劣,便只是笑笑。三姑娘又说她头疼,要午睡,让他吃了就赶紧回来看店。谢德本想去找苏怀殊,看来今天是很难脱身了,他认命地走到街的中段,在相熟的摊子上买了一碗干黄粉,加了许多辣油,坐在条凳上几口吃完,对老板说,来杯酒。

谢德脱了鞋。他的一双脚在水里看起来格外大,大拇指长长的,骨骼分明,在苏怀殊白皙的脚旁,像是完全不同的生物。盛瑶盯着那两双脚看了一会儿,见它们并无接触。谢德和苏怀殊都只是享受着流水带来的清凉。他俩的侧影不能说是般配的,却有种莫名的协调。本地男子黧黑精瘦的面孔,和城市女孩书卷气的脸。盛瑶暗自胸闷。她想,谢德是不同的,我也是不同的。但他偏偏喜欢一个普通人。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畏惧不知何时掺杂了说不出的情绪。她想起孩提时代舅爷养在檐下的一只黑八哥,她怕极了那只黑色巨大的鸟,可还是每天过去看。八哥没学会说话,被舅爷卖掉了。她偷偷哭过。

“昨夜我梦江南,满地花如雪。”

事实上,传言始于八月,当时还只在城南的一些居民之间流传,等到进入九月,开始有各种版本出现在联大学生们之间。受害者的人数一说是两人,也有人说是五个。其中既有未婚姑娘,也有已婚而丈夫不在家的。总之都是年轻女人。受害人一觉醒来,发现身无片缕。家里没有被人入侵的痕迹,脱下的衣物整齐地叠放在床边。有人说这些女人是被迷药迷晕了。也有人说采花贼云云根本是杜撰,是她们与人偷情被发现后编造的故事。

她往回走,脚步很轻,仍不敢抬头看他。在离他六七步之外停下,她小心地开口:“先生,你也是江南人吗?”

从西山回去后没几天,他们听到了关于采花贼的传言。

歌声停了。那人说:“小姑娘,你可以坐过来,我不会吃了你。”他讲的是云南官话,声音清亮,被翠湖水镀了一层绿光。盛瑶觉得她可以永远听这人说话而不腻烦。她鼓足勇气看向他,发现自己对着一双似笑非笑的月牙眼。那人说:“我叫钱雨青,雨过天青。你呢?”

她忘了饵块,朝歌声的方向快步走去。那个声音慵懒又甜蜜,如果盛瑶年纪更长些,还能听出悠然间带着一丝世故。此刻的她只觉得那歌声好听极了。从风里捎入耳朵的歌声,让少女的心有莫名的悸动。她错过了一回,这一次,她想要勇敢地赶去,看一看唱歌的人究竟是谁。

也许是那堂课的潜移默化,后来苏怀殊在跑警报时不再有最初的恐惧。她甚至会选在警报声响起后回宿舍洗头,那时候热水敞开来用也没人管。吴若芸说她“神经粗壮”,她只是笑。

也许见到就会失望了呢。她想起那个语言不通的彝族歌者,把轻微的自我厌恶压下去。

吴先生并没有说,该如何面对死亡。毕竟没有什么便捷的答案是他可以给围坐的年轻人们的。他只讲了如何充实地活。所谓“主自修以善其生,而不知死,亦不谈”。

年轻男人唱起另一首歌,那是联大学生也爱唱的《江南之恋》。“梦样的温存,露样的娇香,水样的柔情,云样的迷惘。”表姐说,这首歌被一些学生斥责为“靡靡之音”。苏怀殊当时笑道,怀乡的歌怎么靡靡了?心中有色,才会见色。下次让我当面听见了,一定要和他们辩论。吴若芸说,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这个较真的脾气,将来会吃亏的!

有鸡吃,当然人人赞同。肖毅说,谢德你带了钱啊,还好你刚才意志坚定,没有给那个算命的。吴若芸说,不过看那个人的架势,好像我们赖了他一样。你问他盛瑶耳朵的事,他还动手动脚,真讨厌!盛瑶不说话。苏怀殊想问谢德,到底问了蒲达师傅什么,又觉得眼下人太多。她想着以后问吧,却想不到,就像谢德坚持不肯给蒲达师傅钱一样,他将以温和的固执,一次次避开这个话题。

谢德回到茶馆的时候刚过午,三姑娘问他吃了吗,他说没有。三姑娘撇撇嘴说:“孟家好大气派,都不留饭!我以为你会吃了才回来呢,我煮了米线吃过了,你出去吃吧。”

离昆明城还有一点路的时候,谢德说,今天我请大家培养一下正气。这是开玩笑的讲法,意思是去吃汽锅鸡。翠湖附近有家汽锅鸡做得尤其好,该店没有店名,店堂里有块匾,上书“培养正气”。也不知是本地人还是联大学生开创了这个讲法,反正现在大家只要去那家店,都说去培养正气。

其实谢德更早些时候就从孟家出来了,在孟家新认识的夏宁熹说要和他聊聊,两个人在一家西菜社坐了会儿。按谢德的意思,回自家茶馆聊天就好,夏宁熹说,茶馆人多眼杂,还是这里清静。谢德不是第一次喝咖啡,有一次苏怀殊收到舅舅的汇款,请他们几个吃了西餐。那天牛油售罄,三个女孩都面露惋惜。肖毅和他倒是无所谓。猪排是裹了面包粉油炸的,汤里除了新鲜番茄,据说还放了番茄罐头,呈现古怪的红色。谢德觉得西餐唯独面包有点意思,其他菜远不如他妹妹的手艺,当然他没有把意见说出口。

吴若芸按下快门,又催肖毅过去,他这才走去合影。后来发现最后那张照坏了,肖毅拍的第一张也是。这一天的西山之行,只剩下苏怀殊他们三个人的照片可作留念。

苏怀殊上一次在户外上夜课,是她刚到联大不久,一次空前的轰炸之后。那次昆明的损失惨重,包括文林街在内的数十栋民居被毁,联大宿舍楼也炸毁两间。轰炸后第三天,吴宓先生在图书馆外讲《文学与人生理想》。那晚也有月亮,听课的不到十人,苏怀殊是其中唯一的新生。她也是偶然见了布告栏过去看看,没想到最终老师谈论的并非文学与人生,而是生与死。苏怀殊从上海来到昆明,之前虽然听说过后方有空袭,实际体验,才感觉到生的脆弱与微渺。见识过断壁残垣的心就像被锲子凿过的木头,恐惧很容易乘虚而入。

盛瑶能感觉到,他在水边。青云街离翠湖不远,穿过横巷就到。问题是湖很大,一时半会不见得能找得见。

九月六日那天是中元节,云南人所谓的“鬼节”。中国文学系的刘先生在前一周就宣布,中元节之夜,他会在操场讲《月赋》。刘先生据说学问很大,上课不大认真,经常讲几句就匆匆离开去过鸦片瘾,让学生自习。他在联大的教师中是特立独行的存在,学生们对他要么崇拜要么不屑,有时候捍卫他的一方和诋毁他的一方私底下还会辩论起来,在茶馆里争得不可开交。

她很幸运,刚走到湖边,就看到了那个坐在长凳上的人。他的双腿舒舒服服地伸在凳子上,一个人占据了足够三个人坐的长凳,上半身斜倚着靠背,背对着她的方向。她沿着湖走过去,一直过了长凳,都不好意思瞟他一眼。她在不远处停了,靠着一棵树。他还在唱歌,这次换成了《夜夜梦江南》。

不论传言是否属实,做姐姐的吴若芸要求盛瑶不要回中学宿舍住,她觉得在自己这边总是放心些。苏怀殊笑她瞎紧张,不管住哪边的宿舍,都是一群人在一间屋里,难道还能有人跑到宿舍里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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