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 / 7页)
米尔德里德向伯特保证“我来应付她们”的时候,她脑海里想象出的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场景,这个场景以“妈妈到时候再跟你们解释”而告一段落。但是她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薇妲对她父亲的衣服有极大的热情,她每次翻看父亲的晚礼服、马裤、亮闪闪的靴子和皮鞋,内心都充满了骄傲,这已经成了她每天例行的仪式,甚至到爷爷家跑一趟也不妨碍她先去瞧一眼。米尔德里德还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根本不可能骗过薇妲。她开始检查蛋糕上有没有瑕疵。“他走了。”
“到哪儿去了?”
她接过妈妈递给她的糕点,那是一块巧克力松饼,上面用白色糖霜写着字母“V”,她又数了数还剩下几块,就开始用平静的声调谈起自己练钢琴的情况。在过去的一年半时间里,不管经历了多少让人心惊胆战的波折,米尔德里德始终都想方设法支付了每个星期五十美分的钢琴课费用,因为她深信不疑地认为薇妲“有天赋”,在这方面她简直像信仰宗教一样虔诚,虽然她并不确切知晓: 为什么钢琴对于几乎所有的一切而言,都似乎是一个坚实有益的基础。薇妲是个令人满意的学生,她弹得很认真,而且总是表现出莫大的兴趣。米尔德里德给自己挑选大衣的时候就给她选好了钢琴,可那架钢琴从来没有送到家里,所以她就在皮尔斯爷爷家练琴,那儿有一架很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因为这个原因,她放学回家总要比瑞丽稍晚一点儿。
她跟妈妈说起自己练习肖邦那首《华丽大圆舞曲》的进度,把这首乐曲的名称重复了好几遍,这给米尔德里德带来了几分愉悦,因为她喜欢那种圆润的法语发音,而且很明显,她也十分欣赏那种优雅的感觉。她说起话来口齿清晰,有点儿矫揉造作的意味,让人联想到在舞台上表演的孩子,而且她所说的一切都像是已经背得烂熟于心,正在按照一本刻板的礼仪书规定的举止风度背诵出来一样。讲完了那首圆舞曲,她走过去看了看蛋糕。“妈妈,这是给谁做的?”
“鲍勃·惠特利。”
“哦,那个送报纸的男孩。”
小惠特利的业余工作是放学后征订报纸,在薇妲看来,这是个很糟糕的社交错误。米尔德里德微微一笑:“要是我没法把蛋糕送去,他就成了连生日蛋糕也没有的报童了。你把自己那份蛋糕吃了,然后跑到爷爷家,看他愿不愿意开车带我去惠特利太太家。”
“做我正在做的事儿啊。”
两个女人凄然,默不作声。盖斯勒太太摇了摇头说:“唉,现在你已经加入世界上最大的阵营了。你是美国国庆日从来没有提起过的一个顶顶了不起的社会公共机构——被丈夫离弃的女人,还得抚养两个小孩。一群混账东西。”
“哦,伯特人还不错。”
“他是不错,可他是个混账东西,他们全都是混账东西。”
“我们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人。”
“难道不能用我们自己的车吗?”
“你爸爸开车出去了,而且——他可能很晚才回来。赶快跑去找爷爷吧。把瑞丽也带去,爷爷会开车把你们俩送回来的。”
薇妲不慌不忙,高昂着头大步走出门去,米尔德里德听见她在街上喊瑞丽的名字。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又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用比往常更精确的措辞问道:“妈妈,爸爸在哪儿?”
“他——他必须到什么地方去一趟。”
“那他为什么把自己的衣服也带走了?”
“我们绝不会做出他们那种勾当。”
前门传来砰的一声响,米尔德里德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盖斯勒太太不要声张。盖斯勒太太点点头,问今天还有没有什么她可以帮得上忙的。米尔德里德非常想搭她的车去送蛋糕,可是院子对面传来一两声汽车喇叭响,听上去很不耐烦,她没好意思开口。“现在没什么事儿。”
“我再来看你。”
“再次谢谢你送来鸡块。”
走进厨房来的这个孩子没有像小瑞丽刚才那样蹦蹦跳跳。她像个淑女一样一本正经地迈步进来,轻蔑地耸耸鼻子,对刚刚离开的盖斯勒太太表示不屑一顾,她把书包放在桌子上,然后亲吻了妈妈。虽然才只有十一岁,可她的模样却总是让人禁不住多看一眼。她的衣着非常时髦,面庞的上半部分很清秀,较之于母亲,她在这些地方和自己的父亲更为相像: 大家几乎是众口一词,都说:“薇妲真是个漂亮妞。”不过,她嘴巴那块儿长得跟父亲不一样,伯特有歪嘴的毛病,她则没有。她的头发呈铜红色,眼睛是和妈妈一样的淡蓝,她的皮肤晒得有些泛红,带着零零星星几颗雀斑,把一双眼睛衬托得更加生气勃勃。但是,她最引人注目的地方却是她的步态。也许是因为她那高高的呈弧形的颧骨,也许是因为她那纤巧的屁股和下面的两条腿,她走起路来身体笔挺,带着一种倨傲而高贵的气度,表现在这么一个小孩子身上显得有点儿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