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 / 4页)
“不,没什么距离。这个女孩,很了不得,这一点你可以完全相信。你知道是什么造就一个歌手吗?首先是嗓音,其次是嗓音,再次还是嗓音——没错儿,大家都知道这句玩笑话。这是罗西尼<a id="w2" href="#m2"><sup>[2]</sup></a>说的一句玩笑话,不过,哪怕是罗西尼也有可能出言不当。一定要有好嗓子,没错儿。但这并不能造就一个歌手。一定要有乐感,内在的乐感。卡鲁索<a id="w3" href="#m3"><sup>[3]</sup></a>连一个音符也不认识,但是,他唱出的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发自灵魂的乐感。一定要有节奏感,在乐队指挥举起指挥棒之前就能感受到音乐的节奏。特别是对于一个花腔女高音来说,没有节奏感,没有乐感,所有的‘哈——哈——哈’只是发声练习,如此而已。好吧,再来说说这个薇妲。我训练了她一个星期。她用整个胸腔发出共鸣,听起来非常糟糕,就像是男人的声音。我让她改用头腔发出共鸣,听起来很不错,我心想,嗯,她的嗓音不错,一百万个人里只能出一个。然后,我开始跟她谈话。我谈的全是音乐,音乐,音乐。我告诉她跟谁学习见谱即唱,跟谁学习和声,跟谁学习钢琴。她笑了起来,说也许我手头有什么乐曲她能一看就唱出来。钢琴上正好有一份《圣母悼歌》,这首曲子很难,很不好处理,是罗西尼创作的,从第二拍开始唱,跟着伴奏演唱会让歌手一团慌乱。我说好吧,这儿有一首小曲子你可以试试见谱即唱。于是我开始弹奏《让我被烈火燃烧》,那是罗西尼《圣母悼歌》中的一个段落。夫人,那女孩用鼻腔共鸣唱上了G调,一边看谱一边唱出了整首《让我被烈火燃烧》,毫不费力就唱到了C调——一个音符不拉。我当时就跳了起来,我说天哪,你是跟谁学的?她笑得跟什么似的,问我是不是想让她来点儿和声。然后她向我提起了查尔,我这才记起了她。夫人,那天下午我花了两个钟头跟那女孩待在一起,我发现她在音乐方面比我知道的还要多。我仔仔细细地打量那女孩。我发现她有着厚实的胸膛,胸部硕大,鼻子高耸,鼻弯非常突出。我知道自己眼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遇见了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遇上的人——一个绝佳的花腔女高音。我开始着手培养她。我每天给她上一节课,按周收费。我让那女孩进步得很快,非常快。她用六个月时间就学完了大多数歌手花五年、七年功夫学到的东西。快,快,还是要快。我记得玛丽布莱恩<a id="w4" href="#m4"><sup>[4]</sup></a>十五岁就已经成了歌唱艺术家。我记得梅尔巴<a id="w5" href="#m5"><sup>[5]</sup></a>十六岁就已经功成名就。这个女孩,生来就有一颗音乐的灵魂,可以按照我的节奏飞速发展。好啦,你收听过‘一夜成名’节目吗?”
“是的,我听过。”
“花钱如流水。如果是货真价实的花腔女高音,给一个歌剧院带来的收入要超过一个著名的意大利男高音。首先,一定要认识所有的有钱人。没钱就靠边站。”
“她交往的都是正派人。”
“也许是正派人,但一定要有钱。所有的花腔女高音,她们无一例外,怎么说呢——都是贪得无厌的人。总是索取,从来不给予别人什么东西。好啦,你已经在那个女孩身上花了不少钱了,她为你做过什么?”
“她还是个孩子。不能指望她……”
“这么说——她什么也没有为你做过。瞧我说的怎么样?”
“哦,这不是我的本意,特雷维索先生,但是我保证,如果薇妲真的猜出了是谁在支付账单,为这件事儿给我打电话,我会在内心感到……”
“你听我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儿。谁付钱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但是我要告诉你: 你想听那个女孩演唱,就去买张票。你付一美元,或者两美元。如果票价是八十八美分,你就付八十八美分好了。但是,不要试图免费听那个女孩演唱,因为这让你花掉的钱足以买下整个大都会歌剧院。”
“这并不是钱的问题。”
“不,看在老天的分儿上,当然不是。你去过动物园,对不对?见过小蛇吗?从印度来的,全身有红、有黄,有黑,非常漂亮的小蛇。你会带回家吗,嗯?当作小宠物,就像小狗一样?不——你不会那么傻。我来告诉你,那个薇妲也是一样的。你买张票,看看一条小蛇,但是你不能带回家。不能。”
“你是在暗示我的女儿是一条蛇吗?”
特雷维索先生又轻轻敲了一下米尔德里德的膝盖,咧嘴一笑。“她玩弄项链上的垂饰也完全是一个花腔女高音的做派,像一位公爵夫人那样靠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小垂饰。”他令人吃惊地模仿起薇妲的姿态,高傲地坐在椅子里,身体笔直,捻弄着项链上的小饰物。
“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开始这样了!”
“噢——这真是有意思。”
特雷维索先生此时开始渐入佳境,他接着娓娓道来:“所有的花腔女高音全都狂热地向往结交有钱人,全都是只索取不给予,全都拿出一副公爵夫人的派头,全都玩弄着项链上的小垂饰,她们全都是一个类型,无一例外。她们全都会筹借一万美元,去意大利学习发声,从来不归还一分钱,认为全是朋友情分。她们在大歌剧院演出,嫁给一个银行家,于是就有了钱。有了钱,就一脚踢开银行家,嫁给一位男爵,于是就有了名号。身边经常还跟随着一个甜蜜的情人,一个她喜欢与之同床共枕的男人。然后所有人一起出行,游遍整个欧洲,从一家大歌剧院到另一家大歌剧院巡回演出。火车上,男爵,住在A客房,照顾着小狗。银行家,住在B客房,看管着行李。甜蜜的情人,待在会客室里,陪伴着花腔女高音——所有的人组成一个幸福的大家庭。接着,比利时国王授予她们一枚勋章——先是在皇家铸币局剧院举行一场御前演出,然后得到勋章。所有的花腔女高音都有一枚比利时国王授予的勋章,此后她们就把玩着项链上的小饰物,没完没了地向人们提起那枚勋章。”
“噢——从洛杉矶到比利时,还是很有些距离的……”
“不——她是个花腔女高音歌手,比蛇要可怕得多。一条小蛇也许很爱自己的妈妈,听爸爸的话,但是一个花腔女高音歌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爱。糟糕透顶的混账东西,比世界上所有的蛇都歹毒。夫人,你还是别再管那个女孩了。”
米尔德里德坐在那里惊愕地眨着眼睛,这次会面急转而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试图让自己适应眼前的情景,特雷维索先生又在房间里转了一遭,显而易见,他对这个话题比自己原先所预想的兴趣提高了几分。他坐下来,眼睛里闪烁着拉丁人特有的热烈光芒,这炯炯的目光在她第一次来访的时候让她感到很不自在。他又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膝盖,说:“这个女孩,从里到外,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腔女高音。”
“什么是花腔女高音?”
“夫人,花腔女高音是个不同寻常的昂贵品种,就像蓝眼睛的波斯猫。一生难得遇上一个。唱的全是颤音,一连串的断音‘哈——哈——哈’,华彩乐段,非常不容易做到……”
“哦,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