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1 / 17页)
“可你还有一阵子社区服务要做呢。”
“没戏。”她拿起自己的挂坠项链。项链在梳妆台上缠成了一团,莫莉用手指捋着金链,设法解开项链上的结。“迪娜说,没人愿意要我,我不值得信任。”项链上的结在她的拇指下松开了,她把金链捋直,“没事,我听说少年教养所没那么糟,反正也不过几个月。”
“可是……你明明没有偷那本书。”
莫莉根本不在乎杰克在足球场上如何威风,但好脑筋让她肃然起敬(大眼睛也算是加分项吧)。莫莉自己就是全靠一腔好奇才没有走上歪路。既然走了哥特路线,谁还会拿常人那些老掉牙的陈规往你身上套呢?因此莫莉发觉,一时间,她可以想怎么出格就怎么出格,想多搞怪就多搞怪。她一天到晚埋头读书,礼堂里也好,餐厅里也好,读的大多数是些小说,书中的主角个个愤世,比如《处女之死》《麦田里的守望者》《钟形罩》。她把书中的词汇抄在一本小册子上,因为她喜欢从嘴里念出那些字眼:悍妇,优柔寡断,护身符,富孀,萎靡不振,阿谀拍马……
作为新生,莫莉曾经很乐意用自己那副假面吓跑同学,也很乐意在同学眼里看到戒心和猜疑。尽管她挺不愿意承认,但最近一阵子,那副假面开始变得碍手碍脚了。每天早晨她都要花好一阵才能打扮妥当,而一度富于寓意的例行步骤眼下让她很不耐烦:先把头发染成乌黑,然后把其中几绺挑染成紫色或白色,涂上眼影,接着涂上比肤色浅好几个色号的粉底,再把几件颇不舒服的衣服穿戴整齐。她感觉自己活像个马戏团小丑,某天清晨一觉醒来,却死活不愿意再粘上红色的橡胶鼻子。大多数人用不着费这种功夫扮个性吧,那她为什么要这么费劲呢?莫莉不禁做起了白日梦:等到了下一个地方(因为总会出现下一站,下一个寄养家庭,下一所学校),她就索性推倒重来,扮个不必花力气打理的新造型。是扮垃圾范儿好呢,还是扮性感辣妹范儿好呢?
随着时间流逝,那一天倒是越来越有可能马上降临。迪娜早就动了心思要扔掉莫莉这个包袱,目前她又添了个颇有底气的理由。拉尔夫把宝押在了莫莉的表现上,千方百计想要说服迪娜——莫莉那凶巴巴的发型和妆容下藏着一个温柔少女呢。嗯,这下可好,拉尔夫算是信誉扫地了。
莫莉手脚着地趴下来,掀起了带洞眼的床罩,拖出两只花哨的行李袋,那是拉尔夫在里昂比恩大甩卖时给她买的,购于埃尔斯沃思(红色那只印着龙飞凤舞的字体“布雷登”,橙色那只则印着“艾希莉”)。莫莉实在不知道,这两只行李袋到底为何不招人喜欢,是因为颜色款式,还是因为这两个呆气十足的白色的名字。当她打开梳妆台的顶层抽屉时,被子下传来了手机的振动声,随后变成了细声细气的乐声——洋基老爹的Impacto(一首歌曲名)。“这么一来,你就知道来电话的人是我,乖乖去接电话。”在为她买下这段铃声时,杰克说道。
“嘿,伙计。”她终于找到了手机,说道。“嘿,怎么样,小妞?”
她推开房门,眼前是一间洒满阳光的大客厅,可以望见窗外的一片碧波,室内摆放着落地书架和古董家具。一位老太太坐在飘窗旁的靠背扶手椅上,身穿黑色羊绒圆领毛衣,青筋密布的双手叠在怀里,膝上搭着一条羊毛格纹毯子。
缅因州,斯普鲁斯港,2011年
透过卧室墙壁,莫莉听见养父母隔着一扇门在客厅里聊起她。“跟当初说好的差太远了,”迪娜说,“早知道她是这么个麻烦精,我才不会同意呢。”
“我知道,我知道。”拉尔夫的声音满是倦意。莫莉知道,家里主张领养孩子的正是拉尔夫。多年前,年轻气盛的拉尔夫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刺儿头——拉尔夫曾淡然地告诉她,当初学校社工把他送进了“老大哥”爱心项目,而他一直认定他的“老大哥”,也就是他的项目导师,帮他走上了正道。不过迪娜从一开始就疑心莫莉。再说在收养莫莉之前,拉尔夫家曾有过一个男孩,那小子差点一把火把小学烧了个精光,这事也拖累了莫莉。
“工作上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迪娜挑高了声调,“回家还要收拾这堆烂摊子,鬼才愿意呢。”
“哦,你知道的。迪娜不太开心。”“是吗?”
“是啊,情况很不妙。”“有多不妙?”
“嗯,我觉得我快被赶出去了。”她觉得嗓子发紧。莫莉被自己吓了一跳:这种事她明明已经遇到过很多次了。
“不会的,”他说,“我不这么想。”
“没错,我能听见他们正谈论这件事。”她说着拽出一摞袜子和内衣,一股脑儿扔进印着“布雷登”字样的行李袋。
迪娜是斯普鲁斯港警局的调度员。照莫莉看来,那份工作哪说得上有多大压力?无非是几宗酒后驾车案,偶尔处理一下打架斗殴、小偷小摸和意外事故。如果要在全世界的调度员职位里挑,斯普鲁斯港的调度员恐怕算是最省心的一个。但迪娜的神经生来就绷得紧,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惹到她。她总假定一切顺风顺水,一旦有什么不如意(当然,不如意乃是常有之事),她就变得惊怒万分。
莫莉则完全是另一个样儿。身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她经历的坎坷实在太多了,已经对天降横祸习以为常。一旦事情顺遂,她反而感觉无所适从了。
杰克就属于这种“奇遇”。去年莫莉转学到沙漠山岛高中念十年级,大多数学生似乎都挖空心思躲着她。他们各有各的死党和小圈子,她跟谁也合不来。说实话,她也没有给新同学递去橄榄枝。多年历练已经让她学到:古怪强硬胜过可怜兮兮和不堪一击。于是她走起了哥特路线,好似披上了一副盔甲。杰克是唯一一个设法打破这层盔甲的人。
那是十月中旬,上社会研究课的时候。当时全班学生各自分组做项目;跟以前一样,莫莉又落单了。谁知道杰克竟然邀请她加入他和同伴乔迪的小组,人家乔迪显然一脸不情愿嘛。整整五十分钟的一堂课,莫莉都活像只弓起背的小猫。那小子干吗这么好心?他对她有什么图谋?他是那种捉弄怪人来找乐子的家伙吗?不管他打什么鬼主意,她反正不会让他占丁点便宜。她后退了几步,双臂交叉,端起肩膀,几缕又硬又直的黑发从眼前拂过。杰克要是问她问题,她就耸耸肩哼一声,不过她跟小组配合得还不错,该做的活儿她都乖乖做完了。“那个女生怪得出奇啊。”下课铃响了,大家纷纷离开教室,莫莉听到乔迪小声嘀咕。“她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莫莉转过身,恰好迎上了杰克的目光——他竟然面露微笑,让她大吃一惊。“我倒觉得她挺棒。”他迎着莫莉的目光说道。从转学到这所学校算起,莫莉破天荒第一次没忍住:她也对杰克微微一笑。
接下来几个月,莫莉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地听来了杰克的身世:杰克的母亲在切里菲尔德采蓝莓期间邂逅了杰克的父亲——一个来自多米尼加的移民工人。他让她怀上了孩子,却又拍拍屁股搬回了多米尼加,跟一个当地女子同居去了,再也没有回头。杰克的母亲终生没有嫁人,在一位富家老太太的海景豪宅里工作。不管怎么看,杰克也逃不开当个社会边缘人的命运,但他偏偏独辟蹊径。他身上有些熠熠生辉的品质:足球场上亮眼的风姿,迷死人的笑容,大而明澈的眼眸,好看得出奇的睫毛。尽管他没把自己当回事,莫莉却看得出来:这家伙的脑筋远比他嘴上承认的要好,甚至有可能比他自己意识到的要好。